五月,京师降了数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这场雨席卷了大半个国中,大川小水皆出为灾,远近田舍无不被害,伴随着这场雨灾,许多东西也在冥冥中发生改变。
汴京城里汪洋一片,雨连下数日,最终变作洪水冲垮房屋桥梁,冲毁官衙府邸,淹没社稷庙坛,人畜死伤不计。
欧阳修带着一家人仓皇搬至唐书局,住了没两日,皇城司便来稽查驱赶,一家人只好重回家中,家中积水未退,白日里勉强度日,夜晚只得宿在筏上。
看着欧阳修挽起裤腿坐在筏子上行动不便的样子,欧阳芾实在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这番情景你也能笑得出?”欧阳修睨她。
“等雨灾过去,我要把叔父您此刻模样画出来,”欧阳芾乐道,“您就差根钓竿,就和河边钓叟一个模样了。”
欧阳发与薛氏闻言,也向他看去,欧阳发扑哧笑道:“爹,您别说,您还真像。”
薛氏也掩嘴笑着,欧阳修无可奈何地被全家人围观,不由直摇首。
这场雨及其在汴京城内造成的水患直至下旬才得以缓解,朝廷除下令组织救灾外,还诏令群臣上书,共论时政缺失。历来国朝发生大的天灾,皇帝与群臣皆坚信是施政有缺所致,故自察自省便如例行公事般,纵无缺漏也须寻出缺漏。
但欧阳芾不曾想,她观朝报时,会看见朝臣弹劾狄青的劄子。
劄子中言,水灾期间,狄青一家为避水徙居相国寺,起居皆于大殿之上,百姓遂起疑虑,更有人言狄青似有帝王相。台谏官乃至于富弼、文彦博、范镇等一重大臣以为,狄青行为失矩,不能不引起警觉,建议罢免狄青枢密使一职,调离出京。
欧阳芾愈看愈觉手心发凉,又连观几日朝报,直到看见她叔父的劄子。
欧阳修下朝回家,正坐着歇息,欧阳芾走进来,唤了声叔父。
“何事?”
欧阳芾咬咬唇,问:“叔父是否向官家上书请罢狄将军?”
欧阳修动作停住,两旁薛氏和欧阳发闻言,朝他二人无声看去。
“这件事情......”欧阳修似在考虑措辞,又听欧阳芾道:“叔父弹劾狄青,是因他在相国寺失矩之举?叔父明知那根本算不上失矩。”
欧阳修皱眉:“此乃国事,你一个闺中女子,勿要妄加议论。”
“市井小儿皆议论朝政,叔父也要封住他们所有人的嘴吗?”欧阳芾被他一激,倔劲上来道。
欧阳修听她这般说话,火气蹭地蹿起,须臾还是压下去,尽量和声道:“我知狄枢相曾经救过你,你对他心存感激之情,但此为两码事。”
“此为两码事,我亦清楚不过,我也只就事论事。”欧阳芾口吻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