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刺入皮肤的一瞬间,卫绪的身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原本粗重的鼻息变得缓下来,最后变成有规律的轻浅的呼吸声,只是眼睛还死死盯着卫怀柔,满是恐惧。
他自己仿佛也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他苦苦准备了十几年的东宫里的位置将永远不可能再属于他,迎接他的,只是一个半死不活、甚至称不上人的东西。
卫怀柔垂睫,睥了一眼僵硬倒在地上的卫绪,不带情绪地牵起一丝笑来,在喉间涌上血腥味的最后一瞬,接着刚才的话对着卫绪轻声说了一句:
“是吧,我的好哥哥。”
第七十七章
已经入夜, 淡得像水般的月色透过轻薄的蝉纱窗照了进来,覆盖在卫绪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死人般的暗灰色。
只剩下像是带了诅咒般神情的瞳孔还直直地睁着。
卫怀柔微微皱了皱眉, 伸手将卫绪的眼睑轻轻合上,才起身, 将刚刚扎入卫绪后背的那枚银针取出,用卫绪身上的衣角慢慢地用力来回擦了擦,才重新放进袖中。
想起刚刚还碰了卫绪的下巴, 他觉得有些恶心。只是这里没有净手的地方,现在也来不及再去找地方洗手。
卫怀柔慢步走出昏暗的厢房内, 回身,伸手将向外敞开的屋门轻轻合上。余光最后瞥了一眼平躺在床榻上的卫绪, 还有已经收拾好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屋内。
出了屋内,他才呕出一口血来。吐出的血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又滴落进了衣襟下,沾挂在了肌肤上。
顺着月色,能看到他吐出来的血艳红中带了一丝紫黑色。是中了毒才有的颜色。
可他明明已经将饮入肚中的酒呕了大半出来,却没想到还是中了蛊毒。
长廊里还能隐约听到正厅传来的珠玉酒盏倒地碎裂、喝醉了酒在乱说胡话的声音。浓重的酒味混着菜肉的味道顺着长廊飘了过来,覆盖掉了那点浅薄的血腥味道。
卫怀柔垂眸, 抬手抹掉了嘴角上的血迹, 面上没了刚才对着卫绪的那一抹笑意,又是没有情绪、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
弯月已经挂上了府邸上的屋檐,已经是将近亥时的时候。
绣云不敢站在谢府正门等人, 便提了灯笼站在侧门外。她提前给了钱与守门的家将, 随口找了理由, 所以现在侧门只有她一个谢府的丫鬟。
距离大姑娘出府已经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了, 现在却还迟迟没有看到人影, 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绣云不敢走到别处去看看,怕又惹出别的事来,便一直站在侧门等着,此刻长街上的灯都已经暗了,若是谢安回来,也能第一眼看到她手中提着的灯笼。
只是等得时间越久,绣云心里便更慌,心里那种不安的念头越来越重,攥着灯笼的手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
谢安只与她说了今天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她不要害怕,但没有与她说到底会出什么事。绣云又想到这两日谢安都留在卫怀柔的屋子里,直到入夜才回到屋里,回来的时候也都抱着镶了
铃铛的衣物交给她让她小心清洗,千万不能弄破了,便觉得更有什么事瞒着她,甚至不是什么小事。
夜里有冷风吹过,绣云哆嗦了一下,连忙去查看手里的灯笼有没有熄灭。
正是这时,长街里传来马蹄踏落在地上、还有马车嘎吱摇晃的声音。
绣云抬头,看见有马车朝这边快速行驶过来,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她才认出骑马的是卫怀柔身边的那个侍卫风月。
心里的石头一下子掉了,绣云强忍住惊喜,张嘴想要询问,却看见风月摇头示意她闭嘴。
马车还没有在侧门门前停稳,绣云就已经跑了上去,掀开马车上用来遮挡的帘子,看到里面坐着的是谢安,才彻底松了口气,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姑娘怎么现在才回来?等了这么长的时候,奴婢还以为见不到大姑娘了……”
绣云连问了几个问题,却没有等到谢安的回答。
月光透过马车的小窗照进来,绣云才看清谢安发紫嘴角上带的一丝血迹。绣云一下子住了嘴,站了许久才带着颤声唤了一句:“大姑娘……”
知道绣云担心自己,谢安摇了摇头,温声慢慢说了一句“没事”。
绣云明白过来,才连忙伸手,小心将谢安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下了马车,绣云张口还要再问,却被谢安摇头制止。
手中多了一个略沉的重物,绣云低头去看,才看清了谢安放在自己手里的,是一个用黑布包住的、已经裂成两半,镌刻着繁复咒文的银色钏子。绣云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谢安。
“帮我去办一件事,”谢安垂睫,看了一眼放在绣云手中的那个断成两半的长命锁,轻声道,“去把这个给到宫里的姑姑。”
绣云意识到谢安指的是宫里的谢婕妤,慢慢睁大了眼睛。
“你不必进到宫中去,宫外会有人接应,你交到那人手中即可。”想到绣云或许会害怕,
谢安犹豫了一下,“风月会陪你一起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以吗?”
绣云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隐没在夜色中的风月,微微点了点头。
“那大姑娘怎么办?”绣云看向谢安,“现在夜深了找不着大夫,大姑娘身上又带了伤……”
“我没事。”谢安微微弯了弯眸子,轻声道。她将手轻轻覆在绣云的手上,最后看了一眼那两段在月色下映出冰冷金属光泽的长命锁,感受到绣云的不安,谢安柔声说了一句:
“别怕。”
*
距离天亮的最后一个时辰。
纵使是发生在深夜,距离发现平王卫绪变成活死人才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消息却还是从皇宫、又瞒不住地飞散入了各个皇族高官的府邸、朝中各个党派的耳中。
平王半死不活与死已经没什么二样,本已拟定的储君之位当然已绝无可能。
知道消息后的短短几分钟里,已经入夜一片漆黑的夜里又亮起了灯火。
皇宫内兴庆宫的灯火在即将熄灭的时候又再度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