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谢景明过来和他商量面圣的事。
“秋闱张榜了,我在官家面前提起历届的三甲,官家还记得你是他御笔钦点的探花,一个劲儿说可惜。”
“恰好你的老师,欧阳太师也在,当场就跪下替你求情,用性命担保你刺杀北辽使臣必定另有内情。官家却不过他的面子,命我暗中寻找你。”
谢景明笑道:“过个七八日,先生就可以面圣了。”
哪有那么恰好的事,肯定是他事前和恩师说好的,在官家面前演一场戏罢了。
恩师年过古稀,一心修道养性,早就不过问世事了,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才请动恩师出马!
顾庭云的目光十分复杂,良久才感慨一声:“王爷为我们父女做到这一步,用心良苦,顾某在此谢过了。”
他那双老道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谢景明莫名有点心底发虚,“这也是为了扳倒太子,不光是为了你们。”
“我能派上用场就好。”顾庭云呵呵笑着,话锋一转,“小女对王爷也是颇多回护,我略说一句,她就不高兴了,还抢白我一顿。”
谢景明怔楞了下,什么意思,老泰山对我不满意?
顾庭云慢慢踱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满树的红叶,长吁短叹道:“我和李家的纠葛,一早就和王大人说明白了,小女的去向也早早和他打过招呼。他亲口答应我,派人把小女从国公府接到丰州妥善安置,连宅院都替我买了。”
谢景明眉棱骨跳跳,突然觉得不太妙。
“却是没几天就变了脸,我想不通为什么,便偷偷问了王家的幕僚,原来是有人暗中散布我是摄政王细作的流言。”
顾庭云猛然转身,“再想想接来下发生的事,王爷,恐怕你摆脱不了其中的干系吧?”
谢景明哑口无言,耳根渐渐红了。
又觉一阵气馁,真是奇怪,在他面前怎么就拿不出摄政王的气势?
“小女不知内情,我刚露出疑问,她就和我闹了一场。”顾庭云连连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可是她亲爹,哼!”
不甘心地瞪他一眼,一甩袖子,摆着方步径自走了。
秋风穿窗而过,红叶飒飒地响,好像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谢景明独自坐在窗前,笑纹从嘴角荡漾开去,一瞬间满脸满眼都是笑意,甜甜的,一直甜到心里。
小姑娘知道在父亲面前替他说好话,到底还是惦记他的。
忽然间浑身充满干劲,快点把老泰山搞定,就可以正式提亲了。
九月底某个晚上,顾庭云秘密入宫,见到了早已不上朝的庆平帝。
庆平帝五十上下的年纪,面色苍白,两腮凹下去成了两个深潭,眼睛灰暗无光,因病痛折磨,显得比同年龄的人衰老很多,
顾庭云瞧着,想起当年初见官家的模样,一股酸涩苦辣冲抵上来,竟呜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砰砰以头叩地。
“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你就是把地磕出个坑,朕也不会赦免你。”庆平帝笑了笑,声音很低,闷闷的模糊不清,像是喉头堵着一团棉花。
顾庭云抹一把眼泪,“人犯顾某,非是告罪求饶,乃是想起二十年前殿前应试,那时是何等的风景,现在……一时情难自禁。”
庆平帝也恍惚了下,二十年前,他刚登基不久,正是万丈雄心,踌躇满志,希翼整肃朝纲,查奸除佞,将大周朝推上鼎盛的高峰。
不想二十年过去,奸佞除去几个不知道,大周倒是丢了好几个郡县,地方门阀的势力越来越强,居然隐隐有皇令不出京城的趋势。
比如之前的青苗钱放贷,硬生生被堵在京城,只查抄了几个出头鸟,其他地方,毫发无损。
国库见了底儿,边关将士的冬衣还没有着落,那些害民巨贼却一个个吃的肠肥脑满。
他想管,可面对空前团结的官宦集团,一身病体的他只觉力不从心。
再看看地上跪着的人,想当年也是志得意满的探花郎,在殿前针砭时弊,侃侃而谈,端得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如今头发都见白了,满脸都是生活的沧桑。
或许是同样的落差,庆平帝对他多了几分唏嘘,吩咐他站起来回话。
侍立一旁的谢景明暗挑眉头,这是个好兆头,官家已经心软了!
庆平帝咳了几声,“说说吧,为何杀了萧贤,破坏和谈?”
顾庭云双手捧出密信,复又跪下,“官家,北辽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要想他们老老实实和我们谈判,不仅要把他们打服气了,还要换掉既定的谈判官员,让北辽真正害怕的人上场谈条件!”
第70章
庆平帝只扫了一眼密信, 立时白了脸,待看过后面的口供,已是浑身发颤, 气得头晕目眩,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个王家!好, 好……”
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景明急忙上前一步,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胸口, “官家保重龙体。”
庆平帝把信拍到他手里,喘吁吁说:“朕早料到王家肯定会与北辽使臣私下勾连, 却没想到王家竟卑贱到向北辽称臣的地步!”
谢景明装作第一次看见密信,眼睛里全是惊讶错愕, “盐铁茶,还有布匹,这些都是严禁卖给北辽的战备物资,王家哪儿来的胆子,敢藐视朝廷的法令?简直与卖国通敌无异!”
顾庭云又加了一笔,“与其他边境不同,河东路与北辽接壤边关走私成风, 不止平民商贾, 连流寇都参与进来,每年流入北辽境内的盐铁茶无法估量。”
谢景明把信轻轻放在龙案上,“口说无凭, 你可有证据?”
顾庭云摇摇头, 重重叹出口气, “还需要什么证据, 去边关看看就知道了, 当地的父母官怕犯众怒,不敢管。我和王大人提过几次,他倒是让人去查,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