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景明略一颔首,目光仍停在顾春和身上。
曹柔止住脚步,低着头退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谢景明负手而立,看上去安然自若,但不知为何,顾春和总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僵硬。
秋风凉丝丝的,半晴半阴,空气中充满雨后特有的草木香气,灰白色的云浅浅覆盖着头上的天空,只在云缝破处露出几缕浅金色的阳光。
又等了两刻钟,但见许清飞奔而至,满头大汗道:“到了,到了!老曹和顾先生的马车进府了,正在门口换轿。”
顾春和大喜,提起裙角,顺着青石板路就往外跑。
“慢些,路上滑。”谢景明喊了一声,然而下台阶时,他自己反倒趔趄了下。
许清眼睛瞪得像铜铃,天诶,郎主的动作怎么看上去有点僵硬?难道……
他在紧张!
许清被自己这个发现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郎主走远,竟忘记随侍左右。
曹柔从旁经过,白他一眼,“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跟着郎主,当了大总管,就忘了本分了?”
差点把许清气笑,“曹家妹子,看你说的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府的女主人。”
曹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自知失言,一时又羞又恼,气呼呼说:“怎的,你自己做的不到位,还不让人说了?我也不稀罕当什么王妃,我只盼着郎主好好的!”
说罢小脚一跺,飞快地跑开了。
顾春和刚从穿堂出来,便见两顶轿子依次从照壁后绕进来,最前面是一个粗壮矮实的中年汉子,正是父亲的好友刘温。
“刘伯伯!”她使劲挥手。
刘温愣了下,看着眼前这个遍身绫罗的美人,有点没认出来,“你是……大侄女?”
他身后的轿子落地,轿帘一掀,顾庭云从内走出来,却是一眼看到了女儿,“囡囡。”
“爹爹!”顾春和扑到父亲身上,大哭起来。
顾庭云左手紧紧搂着女儿,右手颤抖着,胡乱抚摸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脊背,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有眼泪,无声地落在女儿的头发上。
谢景明站在后面,摆手止住众人问安,静静候了片刻,待她父女二人哭声稍停,方上前道:“顾先生一路辛苦。”
顾庭云打量他一眼,见这年轻男子气质华贵,笑容温和,虽不乏亲近之意,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派头。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度。
他当即猜到此人是谁,俯首抱拳,谦而不卑,“草民顾庭云见过王爷。”
谢景明马上还了一礼,“一路舟船劳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顾先生随我来。”
他的名头顾庭云早有耳闻,无不是说他孤傲乖僻,令人敬畏,今日见他如此礼待自己,心下更是诧异了。
许清指挥小厮将曹国斌抬上步辇,吩咐直接送到曹夫人处。
曹国斌摸着后脑勺,笑得憨憨的,“郎主,好歹把人送到了地方,就别治我办差不力的罪了,行不?”
谢景明扫一眼他的伤腿,“你这个老曹!许清,请张院判给他好好医治,用什么药材只管从库里拿。”
“得令!”许清冲曹国斌挤挤眼,自取拿帖子请人不提。
曹柔守在哥哥身边,看着郎主一行人逐渐走远,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郎主怎么能冲一个钦犯行礼?他可是堂堂摄政王啊!
哥哥也好,许清也好,为什么都装看不见,他们不觉得这辱没了郎主的身份?
她揣着一肚子心事回了院子,有心和哥哥念叨两句,然而哥哥嫂子抱在一处就不撒手了,俩人又哭又笑,她愣是没插进话去。
无法,她只得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抱膝独坐在昏昏的烛光中,只觉孤单极了。
谢景明本想让顾家父女先说说私房话,休息一晚,明天再谈正事。
顾庭云却道:“多谢王爷美意,还是先公后私,事关与北辽的和谈,我也不敢耽搁。”
于是谢景明连夜把文彦博和韩斌找来,几人看过那封密信,一时间都有种飞来横财的感觉。
信是归顺的辽人头领李修哥写的,先是骂了一通大周不守信誉,出尔反尔,将他们将牛羊一般送给北辽,简直可恶至极,把大周朝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然后附了一份口供,是他们俘获的使臣团文书写的,内容是使臣团和王家的私下协定。
王家交顾庭云和叛逃五百人头,二十年内,每年供奉北辽盐铁若干,绢布十万匹,黄金万两。
文彦博大叫道:“这不就是岁贡?只有打了败仗才给人家钱啊,咱们一直压着北辽打,到头来还要当冤大头?真亏太子他们想得出来!”
韩斌用手指点着信上一处,“与之相对的,北辽驻兵后撤二十里,但只有两年。哼,这才是太子真正的目的,借边关无战事,削减边防军的战力罢了。”
“这上面有北辽使臣的手印,之前都是传闻,这下总算有了实证。”谢景明吊起嘴角微微一笑,“纵然官家如何想要和谈成功,也不能容许此等卖国行为。”
他收好信,“顾先生,有这份口供足矣,密信没有必要呈给官家。你现在是戴罪之身,不可贸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知道,但我非去不可。”顾庭云瘦削的脸显得很平静,“这封信言辞激烈,官家看了定然心生不快,可李修哥再三说,一定要替他们问一问官家,给他们一个交代……我担心,若是得不到官家的回复,他们会造反。”
一旦造反,他们就同时是北辽和大周的敌人,必死无疑。
顾庭云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