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云端宣泄而下,莹白如玉的手笼上一层黄金样的色彩,可能是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不住轻轻颤抖。
谢景明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顾春和却收回了手,握成拳,深深藏在袖子里。
阳光透过树荫,在他脸上落下参差斑驳的碎金,眼眸落在眉骨下的暗影中,神色莫辨。
谢景明慢慢直起腰,视线落在看傻眼的张泽兰身上。
张泽兰一激灵醒过神,她常在街面上卖花,脑子活泛,极有眼力见,当下把顾春和从地上搀扶起来,“别愣着,他是谁,好歹给我们引荐一下啊。”
顾春和小声说了谢景明的身份。
“我的天啊!”张泽兰眼睛瞪得溜圆,她死也想不到这人竟是摄政王,乐得差点大笑出声。
她冲顾春和挤挤眼,你可攀上高枝儿喽,可别忘了咱姐妹!
顾春和没注意张泽兰的小动作,她的眼睛只望向郑行简,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最初的意气风发都没了,郑行简灰头土脸坐在地上,每个关节都塌了下去,惨白的脸上罩上一层死光,对于顾春和的关心显得有些冷淡,或者说木然。
这个人已经全垮掉了。
“对不起……”顾春和心里又酸又涩,愧疚得几乎不敢看他。
她总是给关心她的人带来不幸。
一双云纹皂靴停在郑行简眼前,头顶有人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郑行简昏昏沉沉抬起头,面前的男人负手而立,堪比净空的蔚蓝色长袍漾起细纹,闪着细碎的光芒,低调而奢华,是那些上位者最喜欢的风格。
他脸上是一种平和的微笑,举止优雅,仪态端庄,看上去极可亲近的一个人,却透着亲而难犯的威仪。
似乎无形中就在中间划下了界限,他们永远高高在上,他只配狗一样趴在泥土里。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愤懑、沮丧,甚至带点漫无目的的仇视。
“你们这些人,总是习惯站在高处对人评头论足,好像对别人的轻蔑是理所当然,辱骂都成了你们给予的殊荣!凭什么?你们什么也不懂,凭什么教训我?”
“欸,阿简你乱说话!”张泽兰连连哈腰赔笑,“他迂腐透顶,又臭又硬,王爷别和他一般见识。”
谢景明不在意一笑,“我还不至于因为一两句不得志的抱怨生气。”
然而这句话让郑行简更受不了了,人家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他甚至都没有和他们理论的资格!
他使劲搓搓脸,一把推开张泽兰扶他的手,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踽踽独行而去。
谢景明从鼻子里笑了两声,自嘲自怜,却又睥睨自傲,瞧不起所有的权贵,寒门士子的臭毛病一个不落全有了,纵然才华横溢,也是仕途有限。
“春和我回头找你啊!”张泽兰把笔墨摊子上的东西用桌布一裹一抱,撒腿就追。
顾春和下意识跟着她走。
“站住。”谢景明在后说,“我们要去寺庙祭拜的,你忘了么?”
风旋转起来,从山道冲进门前,从地上卷到树上,树叶发出瑟瑟的响声。
顾春和默然立了半晌,转过身来时,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静默温柔。半垂着头,跟在谢景明后面,一步步走进庙门。
吱嘎嘎,沉重的红色大门关上了,寺庙内很静,也不见和尚们的身影,唯有佛塔檐角的惊鸟铃丁当作响。
佛祖眼眸低垂,无悲无喜注视着人世间。
顾春和跪在佛前,将佛经一张张放进香炉。母亲是否已经转世了呢,肯定会投生到好人家,平安顺遂长大,为人妻为人母,将来会有其他女孩子唤她母亲,她也会揽着别的女孩子,疼爱地喊她们乖女儿。
泪水一滴滴落在佛经上,模糊了字迹。
佛祖啊,我能不能贪心一点,来世还让我做母亲的女儿好不好?
我一定好好听话,再也不任性,再也不乱要东西,求求您,把母亲还给我。
呜咽声深深藏在喉咙里,顾春和虔诚地俯下身子,重重叩头,一下,一下,又一下……
一只手隔在她的头和地面之间,她没管,仍然磕下去,一抹残血便抹在谢景明的掌心里。
谢景明没强行阻止她,过了许久,待她再也磕不动的时候,双臂一展,把她抱在臂弯。
“别……”顾春和挣扎,“王爷,放手。”
“你都磕晕头了,站都站不起来,我身边又没婢女,要不你自己试试能不能走?”谢景明无奈地笑笑,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针扎似的疼痛从脚尖传来,一直延伸到小腿,就像无数蚂蚁啃噬,又疼又麻又痒。跪了大半个时辰,她的腿早就跪麻了!
顾春和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脚下一绊,又跌进他的怀里。
“别动,我给你上药。”谢景明在她耳边说,声音很柔,也很凉,“寺庙清了场,这里没别人,不用担心,不会有人知道。”
顾春和死死咬着嘴唇,用力推他的手。
这次谢景明没纵容她,直接把人放到厢房的塌上,“你居然也信佛?磕头如果管用,佛前的地早被人们的脑袋砸烂了。”
他带着几分轻松的调侃,可顾春和笑不出来。
“你一直都在?”她低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