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清坐在小机子上,双腿并拢,膝头放着针线笸箩,机械地挑线,劈线,一脸的生无可恋。
屋外,兰妈妈和安然念叨,“怎么又拿针了,是不是哪儿不痛快了?”
安然瓜子嗑得咔嚓咔嚓脆响,“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或许世子太笨不受教,把他给气着了。”
“世子那点事不至于。”兰妈妈扒着门缝看了会儿,不住叹气,“别家孩子心情不好了,要么写字,要么舞剑,郎主倒好,绣花!一个大男人捏绣花针!到底随了谁啊。”
安然笑眯眯说:“写字也好,绣花也好,就是个消遣,只要郎主高兴,又有什么打紧的?”
兰妈妈坐回来,“我看他拿的像是女人的衣服,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安然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郎主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只管办差,剩下的一概不知。”
“小蹄子!”兰妈妈斜她一眼。郎主没有通房,也从不在外头胡来,更没听说对哪家姑娘有意,按说郎主洁身自好她应该欣慰才是。
可他都二十四了!太子比他还小两岁,人家孩子都俩了!兰妈妈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原先在宫里,郎主什么心事也从不瞒着她,自打去了边疆,渐渐变得寡言少语。笑着的时候还好,一旦不笑不说话,周身那个阴冷,三伏天都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小时候明明是个爱笑爱闹的活泼性子,到底在战场上经历了什么事,才让他变成这样?
兰妈妈担忧地望向屋内。
或许是灯光的缘故,他的表情显得很柔和,目光完全关注着手里的衣服,一针一线,无比认真。
转天裙子送到顾春和手里时,裙摆多了一簇嫣然开放的桃花,一点儿也看不出缝补的痕迹,好像这朵花天然就应该长在这里似的。
“竟绣得这样好!”顾春和惊叹不已,“谁的手艺?和人家一比,我的针线活都拿不出手了。”
春燕不敢说实话,“拿出去补的,不知道是谁。”
顾春和原是随口一问,听她这么说,心里反倒起疑了,“昨天你母亲不当值,谁开的二门?那个时辰铺子也早歇了,又是谁家接的活儿?”
把春燕问了个张口结舌,见瞒不过去,只好说实话:“路上遇到舅老爷,他找人帮忙补的……”
顾春和的手一顿,目光停在那簇桃花上。
她似乎,和他的交集太多了。
时辰不早,春燕催着顾春和换衣服,她也没怎么打扮,抹了一层薄薄的口脂,简单梳了个双螺髻,头上没用任何首饰,只用细细的发带缠了几圈,略加点缀而已。
春燕端详一阵,“姑娘看着小了好几岁,要不换个随云髻或者元宝髻,戴上老夫人给的金步摇,保管好看!”
“不用。”顾春和抿嘴一笑。
和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出门,自然是打扮得越低调越好,切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她可不想人前风光,人后沧桑。
沈表姐嫁到了廖家,离国公府有段距离,中间经过汴京最繁华的御街。道上车轿纷纷,人马簇簇,道旁的店铺一家接一家,围着彩帛的门楼比比皆是,酒帘招旗迎风招展,几乎掩住了天日。
路边摊也不少,好一点的搭个棚寮,简陋点的直接在地上铺块厚毡子,书画、漆器、花木、香料、篾席,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卖猫儿狗儿卖蝈蝈的。
她们都极少出府,春燕扒着轿窗不住东张西望,几乎看花了眼,顾春和也忍不住掀开轿帘偷偷向外看。
几个人聚在酒楼前,一个矮胖的男人正抱拳作揖,大声笑着。
李仁?!
顾春和惊惶地放下车帘,浑身冷汗淋漓,定定神,再回头看时,酒楼前热闹非凡,小二站在台阶上使劲吆喝,哪有什么李仁的影子。
看错了,一定是她看错了,李仁在燕山府任职,不可能来汴京。
顾春和深深叹了口气,这日子真难熬啊,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廖家是普通的缙绅,到了廖家大爷这辈才发达起来,五进的大宅子,处处雕廊画栋,金碧辉煌,就是廊下立的三等丫鬟也都遍身绫罗,竟比国公府还要富贵三分。
顾春和暗暗称奇,国公府是百年的世家,才有了如今的体面,廖大爷当官不过十几年,就有了这么厚的家底,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
恍惚觉得有人在看她,顾春和猛地抬头,周围只有丫鬟婆子,看不出异常来。
“怎么了?”蔡娴芷低声问她。
“飞过去一只小虫子,吓我一跳。”顾春和答道,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表姐的院子满是药味,离正房越近,药味就越重,她们几个走进寝室时,鼻子已经闻不到别的味道了。
天气已经很热了,屋里还挂着厚厚的帷幔,光线昏暗,空气浑浊,弥漫着一种将死的颓败,着实令人不舒服。
沈表姐瘦得吓人,颧骨高高凸出来,眼睛深深凹下去,乍一看就像骷髅。
蔡雅菲胆子小,不禁往田氏身后躲了躲。
“劳舅妈和妹妹们来看我,可惜我这身子……往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再见面的日子。”沈表姐喘了几口气,才说完一句话。
沈姑妈忍不住哭了,“我的儿,你好歹为娘想一想,你要去了,我可指望哪一个?”
见此情景,几位姑娘都伤感起来,一时屋里悲悲戚戚,好不凄凉。
田氏劝道:“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放宽心,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母亲、你儿子着想。”
沈表姐凄惨地笑了下,目光在顾春和身上转转,“这位是……”
“你顾家表妹,最是温婉和顺的一个人。”田氏把顾春和拉过来,“我瞧着你俩有些像呢。”
沈表姐的目光让顾春和很不舒服,好像她是一件货物,被人仔细观察,反复掂量,看值不值这个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