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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1 / 2)

侯万疆皱眉,更显肃穆凝重,许半山轻摇蒲扇。

参将侯开甚至顾不上愤怒,朝老将军拱手苦笑道,“比半月前,似乎又多了许多病患。”

堂内盘坐的医师似乎这时才发现堂外的轿子,起身过来,拱手行礼,“圣主下了旨意,民为贵,君轻,万事当以百姓为重,百姓里,又当以买不起药的穷苦人为先,这位大人回去罢。”

隔着轿帘,侯开冷笑,“侯老将军旧伤复发,前来取灵药,医师也不给么?”

越地只有一位可以称之为老将军,且是姓侯,侯开话一出,刚取了药从医馆出来的三人迟疑了,其中两人捏紧了手中的药包,最后还是疾步上前叩请,“我知道侯老将军,有老将军,才有我们这几十年的安平,这个药给老将军服用,肯定能治好将军的伤势。”

也有不少人恳求,“医师,老将军是咱们越国的定神针,请神医赐药,治好老将军。”

“对啊,医师,我不是很疼,把我的药给老将军吧!”

谦让声此起彼伏。

许半山轻摇着蒲扇,笑道,“老将军得民心,越国之幸。”

侯万疆治下虽严,待民却亲切随和,掀轿帘下了轿,“不必了,都起来罢。”

不少人拜求,医师却没有破例,只扬声道,“今日若为老将军破例,来日会有更多的权贵以旁的理由索要,神药的数量不多,这是留给乡亲们的,在圣主眼里,治好乡亲们更重要,公侯官员,府中自有医师治疗,大家不必忧心。”

他一身灰色道袍,长须半白,颇有超脱世俗的仙风道骨,一番话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叫半条街的贫苦人都动容了,纷纷跪下三呼圣主万岁。

那喊声和叩拜诚心诚意,侯万疆从这千余人身上扫过,他阅人无数,自知这些是真正的贫苦百姓,也看得出前一刻还因创口疼痛几乎无力的人,服用药物后,不到两刻钟就疼痛尽去,站直了腰杆。

难道是他错了,世界上当真有神药,能包治百病,得往上尊敬拜服,迁居西宫,让出主宫的安庆太子司马慈,当真是来消除病痛的救世神?

医师将最后的药物给了一位伤重垂危的病患,温声道,“抱歉啊诸位,今日神药没有了,明日赶早,抱歉了,乡亲们都回去罢。”

堂外一片焦急的痛吟声,却无人硬闯闹事,只纷纷跪地,叩请神药降临,等那医师关了医馆的门,也并不离去。

菽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雨滴越来越急,病患们拢了拢破烂的衣衫,悉数挤去屋檐下,侯万疆大声道,“下暴雨了,都回去,明日再来。”

疾风骤雨,叫这些或是受伤或是重疾的人打着哆嗦,一个被火烧伤的男子抖着嘴唇回禀,“求药的人太多了,就算是明天一清早来,也不一定能求到,在这里等一夜,还有些希望。”

又忍不住道,“有不少有钱人家叫下人换了装扮来一起抢哩,要不是圣君恩慈,神药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白丁贱民。”

满目疮痍痛苦,淋着暴雨也不肯离去,这一幕落在侯万疆眼里,震动并不比战场上尸山血海少。

侯万疆没接病患递过来的药丸,回了轿子,看向许秋暝眸光锐利,“原来先生是‘神仙’的说客,倒是扬得一身好名。”

引他来南街昭行医馆的目的,叫人不得不生疑,侯开垂在腰间的手已不自觉握住了佩剑。

“恕许某直言,在下只看到了百姓对神药的依赖,数千人里十个里面有一半昨日前日都来过,眼下正是农忙时节,荒废着家里的田地,每日在各处医馆求药。”

许半山手中蒲扇不紧不慢,“既然是神仙,当爱怜芸芸众生,如何还有世俗君王之争,若当真是神仙赐药,大可将神药交予越王才是,何须再出一个圣君之。”

侯开迟疑,侯万疆盯着许秋暝,“既不是说客,先生领着老夫过来,是何意?”

寄奴牵了一架外观简朴的马车来,许半山下了轿,“将军勿急,请。”

侯万疆吩咐侯开,“数千人里,有一半以上并非不治之症,这一半里还有一半甚至身体康健,没有病症。”

侯万疆点了几个人的名字籍贯,吩咐侯开带人去查。

侯万疆曾管着十数万兵马,许半山并不意外老将军的观察力,反而敬服他的沉稳锐利,若非主上来信提点,多番叮嘱,只怕他亦很难拒绝如此‘神迹’,毕竟神药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侯万疆见了这一场盛况,却依然十分冷静,短短不过两刻钟,便自数千病患里发现了端倪,心思之缜密,实是不亚于秦牧的一员良将。

如若能收归至主上手下,与秦牧、徐令并列大成三将星,何愁天下不平。

许半山已打定主意,要为陛下策反这一员大将,车上却不露口风,只沿途路过几个村舍时,叫老将军看清楚万溪村里不务农事,吃下神药后或是倒地便睡,说是疯癫狂悖的农人。

因为抢夺神药,斗殴伤亡的事件屡见不鲜,但只要谁说一句神药不好,群起攻之,哪怕柳征用上三王子府的令牌,癫狂了的人也丝毫没有畏惧。

礼仪、法度已不在这些人眼里。

侯开亲自带人跟拿药离开的六名病患,蹲守两夜,天明时在距离城西三十里路的乱葬岗下赶上了马车,回禀时,头皮仍阵阵发麻,“药确实有效,但根据药量,短的只管几个时辰,长的管一日,复发后病症更严重,村子里另外有两人,似乎添了疯症,为了抢夺神药,一个动了刀,把家里的叔伯砍死了,一个要把儿女田产卖了,失心疯了一样,劝也劝不动。”

前半刻钟还好好的人,癫狂起来,六亲不认。

长此以往,民将不民,国将不国,侯万疆面色铁青,“五石散。”

前朝出现过五石散,亦能止痛,过食叫人癫狂,因着稀有昂贵,只在名流士族中盛行流传,已将朝廷腐蚀成了一片散沙,不可谓不算王朝覆灭的原因之一,这次的‘神药’有过之无不及,一旦散发,后果不堪设想。

侯开等人尚年轻,百年前的事知晓的少,此时听柳征温声说起五石散的事,也不由竖起了汗毛。

暴雨过后山路泥泞,除了泥土的腥味,腐尸的恶臭和蚊蝇扑鼻而来,叫人作呕,寄奴和柳征走在前头,拨开茂盛的山桅,引着几人进去。

乱葬岗有尸体不奇怪,但数百具尸体,有的已成骸骨,有的刚刚腐烂,新近送来的身上衣衫尚全,许半山已不再用蒲扇,斜里滚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来,抓住侯万疆的袍摆哭求,“老将军,老将军,只有你能救越国了。”

老者不成人形,白眉须发,满身的污垢,侯万疆认出是太医署医正,吃惊道,“你是鲍为?你不是因毒杀王上满门抄斩了么?”

鲍为声泪俱下,“老臣忠心耿耿,岂能下毒害王上,不过是劝谏王上,勿要听信逆臣谗言,那并非什么神药,而是催命的饿鬼,钟家,胥家,皆因此九族株连,血染东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鲍家落得如此下场,我鲍为死不足惜,但朝中奸佞当道,吴国危矣,万望将军快快入宫劝诫王上,迟了便晚了。”

侯万疆自是不相信钟家,胥家会谋逆篡位的,钟丘、胥遂下狱时,他去过廷尉,铁证如山,证据越没有破绽,侯万疆心中越惋惜,狱中痛骂三人,回去后大病一场,从此朝中事连过问都少了。

此时听鲍为这般说,大抵也能猜出些因果,此药在手,控制住家中下人,乃至亲眷,伪造证据不是难事,此药的威力,昭行医馆外,他已经见识过了。

朝中有多人受此要挟迫害,吴国又有多少百姓不知内情遭了殃,看城中百姓,莫说是献上财帛,便是要他们杀人放火,只怕也轻而易举。

放眼望去皆是尸山,有被抄斩的朝官大族,也有病故的庶人百姓。

侯万疆心急如焚。

许半山上前行礼,徐徐道,“不瞒两位大人,许某寻药师研究过此类药物,结论与鲍大人相同,此药止疼,却并不像医馆医师说的可治百病,最近除了万人坑里的,另有三万百姓南下过金川江水,前往比交跖更远的地方,这三万人已离不开神药,自愿前往,耕种神药,前方非但是万丈深渊,还遗患无穷。”

侯万疆与鲍为皆是一震,便是当年威望极高的太皇帝,只怕也无法轻易叫三万人自愿背井离乡,前往人迹罕至的郊野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