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躬身行礼后,骊信便急道,“前翻刺史宴归怀被拦在江北,等于拒绝了大成的招抚,眼下徐州来了消息,萧寒战败,身死浊河,女帝合五十万大军,江淮危矣,越王陈元来信,信中道明他已寻到安庆太子司马慈,只要江淮十郡肯相助军粮,越地便联合南国,拥立安庆太子司马慈为帝,南北划江而治。”
骊信说着,往西面的方向略一拱手,“司马慈是文帝亲封的太子,依老臣看,拥立安庆太子为帝,才是江山正统,我等扶持安庆太子登位,方不枉费文皇帝赐下的十郡基业。”
谢蕴搁下手中茶盏,手背至手腕间一条伤疤狰狞,眉间带笑,眼底却是冰冷的,“拥立的是太守兜里的钱罢,怎么说你也是博学大儒,官威声威俱在,相信江湖术士包治百病的骗术么?”
骊信脸上的讪笑几乎挂不住,却不敢有一丝怠慢,拢着手毕恭毕敬,“建业治所中有三人,亲试过了,安庆太子提供的神药,确实能叫人痛疾消失,越地许多重病重伤的人,服用丹药以后,过不久即能恢复如常,越地百姓们奉其为神迹,自愿献祭,追随神主。”
此事大有可为,骊信期盼又激动,为从龙之功,却见案旁的人彻底冷了神色,“免了这三人官职,赶出十郡,你去传令,立越淮关卡,阻止越地的人入城,私放越人入关的,不论缘由,就地格杀。”
骊信吃惊,急欲争辩,触到那一双静水深流却暗藏冰锋的冷眸,硬将声音咽了回去,不敢再辩,称是退下了。
不是他甘愿放弃,而是若无谢蕴首肯,便是地上遍布金子,十郡之城的世家大族也不会低头去捡,而在这十郡之中,土地、船舶,商肆、官员皆握在六姓勋贵手中,谢蕴说要与越地断了联系,便是真正的要断了联系。
骊信心中再多惋惜,也只得按捺下,出了谢府,略停一停,也不回治所,带了两个随从,往城东去了。
谢蕴吩咐家臣,“骊信必不会死心,你拿了我的印信去往各家知信,另外通知商肆,江淮两地的粮食不再运往越地、南国,商家积压的粮食照价收入谢家粮仓。”
家臣家将领命去了。
年观止从隔间过来,抱臂靠在博物架旁,伸了个春困的懒腰,“骊信小心思多,这会儿只怕揣度你是拿了女帝什么好处,才不肯拥立安庆太子的。”
他与谢蕴算是好友,这么一说就笑起来,“要是他知晓女帝曾来信求娶为后,只怕更是惊得眼睛从眼眶里脱出来,哈哈。”
信使送信来时,他恰好在一旁饮茶,是以得见了这一奇观,“女帝攻下齐鲁,收拾人心要一点时间,暂时顾不上扬州这一片,但已是众望所归,看她雷霆手段,必容不下这一片法外之地,更勿论江淮背后还有越地,安庆太子……呵……”
谢蕴手指押着袖袍的褶皱,慢条斯理,遮住腕间些许疤痕,神色如月影清淡,“不过半月光景,聚齐十数万人追随,不可小觑,往后人只会越来越多,都是穷人,再献也缺粮,守好城池。”
年观止任职军司马,手握江淮水师,止了笑,正色道,“不管这太子是真是假,对手是女帝,与我等并不相干,不若尽快将消息送至冀州,江淮位居中行,便有了能谈判周旋的筹码。”
腕间疤痕微痒,谢蕴未曾理会,“整个江淮都有女帝的探子,不必多此一举。”
年观止矢口否认,“不可能,这三月以来,我严查各路斥候奸宄,要是连十个郡都清不干净,我这个军司马也白当了。”
谢蕴听罢抬眸,眸间带着淡淡的嘲讽,“半年前秋修然来建业做生意,半年过去,秋记的绸缎庄,粮庄,酒肆茶舍共六十一家,秋记的标识太小,不怪你看不见。”
年观止惊愕,瞧着对方不言不语翻看文书凛然有度的样子,一时结舌,“那你不早说,难不成当真是想做皇后么?”
谢蕴神色清淡不明,手中竹简文书翻动得缓慢,眼皮也未抬一抬,“有这个揣摩长舌的功夫,不如多读两本书,免得下次与人诉相思情,惊鸿写成惊鸟,贻笑大方。”
年观止被提及丑事,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你若再提此时,我便将女帝求娶你的消息告知谢伯母,你年年祭祀崔家阿九,每逢中秋和清明,便隔江陪她畅饮一夜,只这时才少些持重老成,多丝人气,伯父伯母没有别的需求,若知女帝求娶,说不得连夜将你卷起来送去上京城,哈哈哈——”
日渐深沉的人扫过他一眼,握着书卷翻阅起来。
年观止知道自己这好友虽是收敛了年少时踏马扬鞭的乖戾性子,却也不好惹的,见好就收,轻咳了一声,“我去查查秋修然这个老狐狸,狐狸尾巴藏得好啊。”
谢蕴颔首,抬头时看了一眼屏风上的舆图,眸光落在冀州一瞬,些微恍神,复又清明,落回书卷上,日照香炉,书房内只剩书卷翻动的声音,一室宁静。
崔漾收到秋修然消息时,正给洛拾遗几人改功法图,四人根骨不同,适合的心法不同,只是以几人的天赋,几乎每个人都已到了本身的极限,想让他们的功力再上一层楼,属实不易,她研究了几夜,可稍有进益,但只怕毕生修练不綴,也难达到沈平境界。
治国不靠武学,但如果手底下的人武功都似沈平一般,稍居她之下,在寻常武人之上,做起事来会方便很多。
秋修然信中说没有萧寒踏入江淮的行迹,但江淮背后的越王寻到了安庆太子司马慈,司马慈身负神迹,已得万人拥护。
此人神出鬼没,斥候探听数日,也未见到真人,只传言丰神俊朗美姿容,如何神迹写得清楚。
崔漾翻看完,将绢帛递给了前来觐见的许半山。
许半山行礼接过,一打开便变了神色,“安庆太子……”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宝们,没有粗长起来。
第65章 、隔许久才能再见
文帝子嗣不丰, 三五幼儿皆是夭折,嘉元皇后入宫后,生安乐公主, 一年后生龙种,文帝封安庆太子, 只是不足四岁时亦夭折了,因是被文帝带出狩猎时遭狼群袭击陨命,文帝病情加重, 尚未安排后事,长乐宫驾崩了。
自此大成陷入混乱, 先是诸侯王争夺皇位,紧接着权臣乱政, 直至华庭之变。
子嗣是大事,回京前陛下便派人将可能存在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其他或是夭折或是病故都有确定的死因,尸骨,唯独安庆太子,确实有无法分辨尸首真假的地方,许半山神情凝重, “只怕空穴不来风, 眼下的形势,敢以安庆太子的名义作乱,想必有一二分真。”
如今若说什么人能颠覆女帝的地位, 唯有这死而复生的安庆太子了。
许半山行礼, “身负神迹, 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微臣鲜少在朝中露面, 南下江淮不容易叫人怀疑,与秋庄主也熟,微臣请旨南下。”
崔漾亦想看看是何等神迹,只冀北的政务尚未安排妥当,令许半山先行,另点了洛桑,洛关山二人,护送许半山入越。
事情安排完已是月上中天,回寝房时遇上洛明领着医师急匆匆出去,说洛拾遗几人身体不适,崔漾蹙眉问,“怎么了?”
洛拾遗几人与沈平比武,败了个彻底,四人联手,非但不是沈平对手,还受了不轻的伤,她与四人运功疗伤,调息过,养了这么几日,四人伤势虽还不能痊愈,也该能下榻了。
洛明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崔漾蹙眉,抬步往卫所去。
洛明子想阻拦不敢阻拦,只得跟在后头,进院喊了声主上来了。
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为方便照料,四人躺在同一间病房里,崔漾进去时,几人神志尚清,只行为怪异,不算太冷的天,坐起来行礼时,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
且面色通红,似乎极力调整亦还是呼吸急2促。
崔漾探手要给洛拾遗把脉,那手臂似乎想避让又硬生生停住,崔漾只觉指下脉搏喷张,跳动如擂鼓,再看洛铁衣,虽还如往常一般冷面,额间却满是汗珠,灰色衣领已被汗水浸透。
崔漾眉心蹙紧,依次给四人把脉,再看四人面色,诧异之极,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落在胡桌的药碗上,端起来,闻不出异常,略尝了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