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箭带着火苗落在城墙角,顷刻烧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蔡虹只得带领残部往下退,仓皇逃回去禀报消息,“麒麟军在墙角下堆土,又在土外面铺厚枯草,铺木板,脚落上去就要烧掉一层皮。”
这是麒麟军守城的惯用打法,十分珍惜箭矢,能不用箭矢,便不用箭矢,蔡赣当机立断,战车拉来了攻城器械,“冲———本将军料定雎阳城中少兵缺马!盾甲阵第一列掩护,战车阵冲撞城门,今夜必须拿下雎阳城!”
参军施安见蔡家军营内萤火晃动,竟是不退反进,全军急速行军往城门攻来,面色凝重,立刻自侍从手中接过了战甲和兵器,“刘将军,四方城门也要小心提防。”
“子安先生注意安全。”刘武点兵分将,下令道,“弓箭手埋伏正阳街两侧屋顶,其余人,死守雎阳城!”
司马庚刚进御帐不久,崔漾收到了宿州城破,梁焕将李修才人头斩落马下的捷报,叫蓝开取了舆图,重新推演燕晋之地的军布形势,宿州在南,雎阳在北,相聚有八百里路,先遣军便是快马加鞭,也需要七日才能赶到雎阳,今日派遣的援军则需要十日,雎阳城能不能收住,关乎荆楚之地。
她一心二用,听沈恪提包括北麓、鹿鸣书院、沈氏学宫在内的私学,学子除了束脩外,还有一笔购买书籍,笔墨,以及住宿,食膳等衣食住行的费用,对寒门学子来说,这便是第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栏,国库与少府可以往每家私学里投入一笔钱,限定名额,给一部分学子提供束脩,以及生活用度,以及出资扩建学宫。
如此只要不过分插手学宫结庐的事,学子与山长皆不会有异议,经年累月,能读书识字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至少在沈恪这里,两人希望少有所教的目的是不冲突的,崔漾便道,“拟定出章程,写成奏疏,呈递尚书台,后日朝议朕着三台商议。”
沈恪称是,崔漾继续看舆图,推演蔡赣的攻城策略,半响察觉无人退下,诧异抬头,看了看外头天色,“都回去早些歇着罢。”
司马庚垂眸起身,沈恪略迟疑。
宫女进来整理床榻,蓝开垂着头,眼睛往上偷看了左边一位白衣似雪,右边一位清贵俊美,小声问,“今夜您二位谁随奴婢去沐浴呢。”
崔漾听罢,再一看宫女通红的面颊,慌乱的脚步,不由哑然,搁下笔道,“这几日宿在山林里,朕与大猫一道入眠,你们且去罢。”
言罢,见案桌前侧立着的沈恪略僵直的背轻轻放松了些,似乎如释负重,心中一时好笑,朝司马庚道,“你也去歇息罢。”
司马庚猜前方军报该是喜忧参半,不再扰她,也不出言提及军务,掀帘出去,见前头风姿卓绝的人行得缓慢,知晓从今夜以后,她对沈恪,可能会敬他学识,爱他容颜,对他却一定是无狎昵的。
也不会再传沈恪陪寝。
司马庚沿着溪流走至山涧旁,身前落来一名黑衣影卫,只叩首,未出声问安。
司马庚将袖中的信帛递给他,“毁之,若不能,前往江淮,杀之。”
影卫应声称是,悄无声息消失在黑夜里。
一卷舆图翻来覆去,已起了毛边,外头虫鸣鸟叫,圆月高悬,大猫窝了一整日,精力旺盛,闹着要带它出去玩。
崔漾领着它出了营帐,大猫顷刻窜了出去,崔漾见远处有两颗合抱之木,吩咐蓝开不必跟,提身拔气往面北的一株飞掠而去,落上树梢前先朝对面树干挥出一掌,沈平冷呵一声,对接一掌,两人掌力皆浑厚精纯,掌力荡开后,两株公孙树上金黄的扇叶簌簌落下,铺满了田埂。
沈平收了掌,手掌背到了身后,心中略惊,虎口微微发麻,落回树干上,头一次看了对面那张似乎得天地之月华的容颜。
夜风吹得其袖袍猎猎,明黄的龙袍在这被月辉渡上一层银光的公孙树下,是一种闲庭信步又天潢贵胄的耀眼,通身皆是扶危定倾的气度,再配上朝霞黛湖的容颜,难怪叫堂弟神魂颠倒,又让一个前朝皇帝甘心出谋划策,连自家兄长出那御帐后,亦乱了心神脚步。
在沈家出事以前,他能确定兄长对与之定亲的未婚妻崔九,只有出于婚约的责任,没有男女之情。
“先生好内劲。”
崔漾微微一笑,看了一会儿夜间宁静的村落,到大猫在山林里奔袭够,消耗完精力跑回树下,才又轻轻跃下,“不打扰先生赏景,朕回去了。”
那公孙树冠盖华盛,坐于树干间,能看见那御帐灯火一直亮着,除了那位人前喜笑颜开人后耷拉着脸的侍从,再无旁人进出。
最外围是朝臣的营帐,许多的公侯子弟踱步闲聊,或是谈笑诗词,亦或是抚琴,个个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是那御帐帘幕微动,便要乱了呼吸,不见女帝出来,又失魂落魄。
堂弟在外犹豫,不敢进去,堂兄亦几番徘徊,到子时,方才回去歇息。
她在做什么,不是贪花好色么?
这样多的人等着被她挑选,却一点动静也无,谁也不传唤,王侯公子入不得眼也罢,堂弟天真懵懂,兄长仙人之姿,也入不得她眼么?
凭什么,兄长外貌,才情,品性,哪里都是一流,凭什么看不上兄长。
沈平提气拔身,飞掠过桑田,掠进营帐里。
蓝开见这人鬼魅一样,惊得差点跌到,爬起来就大骂了一句,“大胆!你有没有点规矩!”
崔漾摆摆手,“无妨,叫禁军也下去。”
蓝开惊疑不定,但这人似乎突然有了不俗的武功,见陛下似乎早已知晓,只好暂时退下了。
崔漾搁下手里的书册炭笔,温声问,“有事么?”
沈平本是想问自家兄长哪里入不得她的眼,眸光落在案桌上,拿起布满书写的布帛,前后翻看,速度越翻越快,“你写的?”
是筹算,自粮草被劫,崔漾知晓这世上有人能预测天象后,便频频召见陆子明,虽然陆子明精通的是紫微斗数,周易八卦,但在天象算筹上是触类旁通的,她自觉以往对算筹的认知着实浅薄,朝政以外但凡有些时间,便都用来重新学习筹算了。
除了珠算,还有许多心算的方法,将近一个月过去,颇有些心得,她现在能准确算出这个圆顶柱形的御帐能装多少水,当初沈平用来提拽大猫用的轮绳,多高需要多少坠力,多长绳索,多少个齿轮相合,能带动多重多厚多大面的石墙石壁。
见沈平翻看她胡乱记录排算的草书,也没有藏拙,笑了笑道,“班门弄斧,叫先生见笑了。”
沈平翻看完,眸里波涛暗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筹算。”
崔漾取了天文历法,星象古书来看,她对天象与对筹算的态度是一样的,沈平叫她知晓了自己在学识方面的无知和傲慢,开悟了许多,天外有天,学无止境,不是没有用,只是不精,不通,未窥门径罢了。
时间一久,倒也从中寻出了乐趣,闲暇时,不能静心时,便拿了星象学来学,起初晦涩难懂,但渐渐的,也就有些成果了。
沈平拿着布帛和麻纸,坐下来细细查看,竟无半点错处。
崔漾看了看琉璃盏上的沙漏,“先生若无事,便退下罢。”
沈平折身出去,平躺于公孙树上,双手枕在脑后,夜风中闭上眼睛,当初他学筹算,也是一个月学到力奋,心算倍数万万级,她的资质并不比他差,如若不是君王,俗事缠身,只怕已在算学上有了很突出的成就,听闻文武试上,曾以人为棋,赢了兄长。
沈平心浮气躁,在树干上翻了个身,那御帐中灯火还亮着,估计是还在学习筹算,这一月来常常到了子时灯火还不熄,想来不是在看军报,就是在学习算筹了。
博学,且勤勉,好学,天资聪慧,外貌亦可。
如此这般的女子,与兄长是相配的,天下也只有这样的女子,能与兄长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