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么回事,就说大早上的黎周周咋进了马家院子。
“马嫂子说话时人神情不对劲,说完放了银子就回去了,我越想越觉得拿着半两银子不好,衣服买新的还是缝补,都是郑大哥和马嫂子两人该说道的,就拿了银子想还回去。”
马嫂子神色恍恍惚惚的回到家,院门都忘了拴。
黎周周进去在院子喊马嫂子,不好直接进,“就听哐当一声,窗户纸透着马嫂子的身影,我就冲进去了。”
就这么简单一回事,昨天巷子口马嫂子和郑秀才撕扯大家伙都瞧见了,郑秀才帽子都被撕掉了,衣裳好像是破了。马嫂子这人平日里细发节省,一文钱恨不得掰一半花,可没想到早上这么大方竟给了半两银子。
“……这有什么,她想死了,不想亏欠谁了。”周氏说。
说到亏欠二字,马家男人哭声停了一下,而后抱着媳妇儿哭的更大声:“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亏欠了你,一直让你担着坏名声。”
“那次从你娘家回来,遇到了歹人,是我舍不得银钱,不想给他钱,才让他近了身扭打了起来,要不是你一直喊,叫来了人,吓得那人跑了……”马家男人哭哭啼啼的说了起来。
大家伙一听便知道说的是啥事,马嫂子一直说是男人为了救她才坏了身子生不了,如今一听,当初歹人只要银钱,马嫂子说给了,可男人不听舍不得,才发生斗殴坏了身子。
可男人要面子啊,生不了伤了根,不得扯个大旗遮挡住——为了救媳妇才坏的,听起来是个男人。马嫂子也自责,都是去她娘家,因为才成婚第一个年头,她舍不得早早回,想着路也不远,耽搁到了天黑。
结果没成想遇到了歹人。
这一出事,马家人先是怪歹人恨歹人,可日子长了,大儿子坏了身子生不了娃娃,无法传宗接代,这在村里受人耻笑,爹娘抬不起脸,慢慢的恨的歹人就成了怪儿媳。
要不是儿媳妇迟迟耽误不回来,路上也遇不到歹人。
要不是儿子为了护着儿媳妇,也不可能伤了根。
不找个由头怪罪,那心里憋闷的火发哪里去。
可坏了根的是自家儿子,就算休了大儿媳妇,另娶一位还是没孩子。马家便在这中矛盾中,捏着鼻子认了,认是认了,马嫂子婆母不痛快,平日里挑三拣四整日磋磨大儿媳。
马嫂子自责一股脑的苦果全都咽进肚子里,好在真实情况男人也知道,便护着媳妇说两人去府县做买卖营生,后来拿了银钱回去,马家爹娘才高兴起来,再后来就是商量供大了幺儿,以后抱了老小家的孩子给大房。
本来相安无事,两口子这几年勤勤恳恳的攒钱拿钱,可没想到年前黎大家告官,以前在其中不觉得如何,如今看外人,听外人说黎老太偏心小儿子如何如何,马嫂子一下子跳出来看,越看越跟自家对上了,心里不安,怕以后也落个钱空人空,无儿无女,白给小叔子打工的地步。
别说马嫂子不安,就是她男人也察觉出,夫妻俩便商量说要不今年拿钱回去先拿一半,剩下的一半咱们攒着,反正也不乱花就在手里。
谁知道大过年回去,婆母先是热情招呼大儿子大儿媳坐、吃饭,辛苦了冷不冷累不累,结果到了要银子,听说两口子要留一半,顿时脸就变了……
整个过年闹得没个痛快,马嫂子婆母一直是变着法,软话硬话的挤兑要钱,觉得大儿媳心大了,说的话难听,“你又下不了蛋,留着这么多钱干啥,要不是我儿为了救你坏了身子,现在我早都抱上孙子了,如今你还跟我摆谱,藏着私心。”
说来说去就是要剩下的一半银子,不给银子不让走。
马嫂子其实心里凉了一半,倒不是因为钱,而是婆母这副刻薄样子,就是当初她还没去府县做生意时,什么都怪她头上了。马嫂子自然是回嘴分辨了两句,意思她让男人把钱交出去……
然后就被婆母拉扯着扇了耳光。
男人就在一旁看着没拉。
因为马嫂子说那句:我说了把钱给出去就没事了。
这啥意思,就是怪他的意思,他活该生不了孩子坏了身子的意思。
反正马家夫妻平日里的恩爱和睦,藏在底下的还是有裂隙,如今全都扯出来摊在面上,婆母公爹的埋怨怪罪,男人不帮她不理解她,就因为她那句话现在全都怪她,那她就拿命赔好了。
马嫂子是真觉得日子没有奔头没有指望了,婆母那般姿态,和公堂上黎老太理所当然要黎大银钱供幼子有啥区别?难不成她等个十来年,供出来的白眼狼然后再去死吗?
那还不如现在就去死,死了一了百了,什么债都还完了。
黎家的铺子今个晚开了一会,排队的人等久了难免有些抱怨,可后来听说隔壁面条铺子差点死人了,老板娘上吊自杀,幸好是黎老板送钱无意中发现的救了一命……
大家伙一通的说,原本等的不耐烦的食客这会也没怨气,人命要紧,黎老板是做了好事,他们等等又如何。
“只是不知道苦成什么日子了,竟然想不开。”
“我瞧隔壁生意不错,怎么就想着寻短见,太不该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寻死也要想想自己爹娘双亲。”
“可能不是银钱苦,没准有别的难。”
大家说一说,没一会铺子开了。黎周周对着食客打听马嫂子的事一概不说,只说人好着活着,再问旁的就是问要多少卤排骨、大的小的。
等关了铺子,黎大闷头刷锅,倒是对隔壁小马媳妇的寻死有些理解,当初周周阿爹去了,他心里就恨就悔,小苏跟着他一天好日子都没过到,没享过福,只是当时有周周,周周还小。
人要是没希望了,一心寻死,那还管啥父母在不该寻死。
没啥该不该的。
这小马媳妇是走到了绝路。
下午时,马家男人便背着马嫂子回来了,只是马嫂子还是不说话,神色憔悴,眼神木愣愣的,四周邻居便上门同马嫂子说说话,可没啥用。
马家的面铺子关门了,如今做不了生意。
“唉,不理人,我去了连眼珠子都没转动。”周氏上黎家门说话,心里也难过,没想到桂娘会寻死上吊,“人现在救回来了,可桂娘心里头我看还是想不开,这不能时时刻刻有人守着。”
周氏说完了又啐了口,“她男人现在看着后悔,跑前跑后的伺候,又是哭又是悔恨,说一些屁话,可当初他娘动手打他媳妇时,怎么不出来拦着。”
“成了你少说两句。”有人跟周氏说:“在巷子里这么多年,你也不是没瞧过,平日里桂娘男人对她还是疼爱的,只是可能就那么寸正巧撞到了那块心病,唉,人家家里的事,咱们外人哪里说的开。”
“要我说干脆就供着那个小叔子,没准以后她婆母真守了话把孩子送桂娘……”
“你自己说都越说越小声不信,还让桂娘咋信?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不可能的了。”
两人说了一会,黎周周只是叹气也不插嘴说什么,两人便觉得无趣,道了一声回了,听天命吧,谁让桂娘命苦,便走了。
送完了客,黎周周站在院子里,冲着隔壁院子方向看了好一会。
他不知道怎么说,还是觉得人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