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五年了,也没见谁家过日子这么过的。
婆子穿过走廊去了正屋回话,夫妻俩一个睡正屋,一个书房安在了侧屋,离得远远的,这哪里是夫妻俩啊。
“辉哥儿刚进了院门,这会去书房去洗漱了。”婆子回话,略过了辉哥儿问柔娘这茬,又是一场空欢喜。
柔娘今年二十一,与郑辉成亲嫁进郑家十六岁。个头娇小,模样是细眉顺眼的温婉柔和样子,因为是庶出,嫡母身下有两个女儿,并不稀罕这个妾生庶女,柔娘就跟着姨娘一起过。
她姨娘也是个同样性格,怕惹了嫡母不快,便拘着柔娘,教柔娘顺从、尊嫡母,敬上头的嫡姐和妹妹,好在嫡母也不是刻薄人,家里请了女红师傅,还让柔娘一道来学学,什么绣花、识字都并着一道学了。
识字是要学《女戒》。
柔娘处处矮姐姐妹妹一头,从性格到样貌都是宁和顺从的,后来年岁长开了,到了论嫁的时候。有一次唐县令回到后院,跟夫人说他有个下峰有个弟弟,如今在读书,家里药材的,还未成亲。
唐夫人闻弦知雅意,立马想起来每年两寿时,这位捐了官的郑下峰送的礼,今年送了她一只金钗,款式老了些,但分量足,估摸有个五十两银子。
那家里应该是殷实,可再殷实也不过是个经商人家,面上为难嘴上说:“这药材生意的是不是门第低了些?配不上咱家。”不等唐县令发话,唐夫人又说:“不过谁叫你体恤下属呢,咱家的柔儿年岁正好合适,我正踅摸亲事……”
唐县令想了会没想起来这个二女儿多大,一听十六,那正合适,便直接让夫人操办婚礼,这就定了。
巧的是,年头唐柔的嫡姐才出嫁,配的是知州大人的嫡三子,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十六抬的聘礼。年尾,唐县令家又是嫁女,一打听啥平安镇郑家?没听过。药材生意的?那不是商人吗。
是商人,可这位出嫁的也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小姐,是个庶出。
唐柔坐在轿子里,外头瞧热闹的府县人说话都听了进去,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只盼着相公不是个磋磨人的便好。
嫁进来,相公郑辉是个不纨绔的正经性子,不赌牌、吃花酒乱来,屋里头也干干净净连一个暖房人都没有,虽说郑家没多大规矩,可也松快自在。
这便好这便好,可唐柔怎么也没想到相公不爱碰她,处处躲着她。
一年年肚子没动静,过年回府县,还被嫡母说了,说她是唐家出来的,要心胸大度,你生不了,把丫头当了暖房,等以后生了抱你膝下。
唐柔就听了,相公不喜她,那把环儿送过去。可没成想,相公说那句话,唐柔现在都记在心里,原来相公冷着她是因为这个……
后来没多久,婆母找她说话,说她身边的丫头年岁不小了。唐柔心里咯噔,还想是不是相公后悔了,找婆母来要环儿做暖房。
哪知道婆母又说:“你爹前头药铺有个学徒,家里就是镇上的,人模样也好,老老实实本分人,家里情况虽说是苦了些,但过两年,这徒弟出了师,能坐堂了,就是个好指望,我看着配你身边丫头环儿正好……”
原来婆母是给环儿瞧婆家的。
唐柔没答应,问了环儿,见环儿点头才说成的。婆母也懂,拍了拍她的手,说她苦着,她都看在眼里,再等等,辉哥儿就是个倔驴脾气。
环儿是卖身到唐家,后来唐柔出嫁,卖身契嫡母给了唐柔。环儿嫁人时,唐柔就废了卖身契,环儿念着小姐的好,白日里来伺候,傍晚相公来接,一同回去。
唐柔有时候看着环儿一到傍晚脸上高兴,便也羡慕。
婆母、祖母老说等着,可等着等着,等到现在唐柔都不知道等什么……
“小姐,您别伤神了。”环儿宽小姐的心。
唐柔细声细语的说:“你不该叫我小姐,没了规矩。”不等环儿再说些什么,老话都听多了,就是宽慰她说都好着,说再等等,说起码二爷人正直,没在外头乱来,也没个女人。
她宁愿希望郑辉有女人,这样延续子嗣的担子她也能松口气了。
“你家相公约莫要来接你了,快回去吧。”唐柔说。
环儿今个儿不愿意走那么早,还想多陪陪小姐,可小姐说:“二爷是冷着我,又不会动手,你怕什么,回去吧,院子里还有两位妈妈在。”
“张妈,你送环儿出吧,今个做的糕好吃,给环儿带一些,她家孩子正长牙,拿着这个吃。”唐柔安排说。
环儿没法,拎了一篮糕往出走,走路上便偷偷掉眼泪,心里不住求老天爷开开眼,她家小姐是个再好不过的菩萨心肠,以前都受了那么多的苦和委屈,赶紧让二爷开了窍,别冷着小姐了。
张妈送完人,看柔娘又端坐着在堂屋,心里叹气,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个儿辉哥儿回来,定是去老太太屋里吃团圆饭,那小院就不用动大灶了,她们俩婆子的饭中午剩的凑合热一热就能吃。
张妈正要回去,一转身便瞧着辉哥儿换了新衣往这边走,顿时心里一紧,又不敢信,应该是去老太太屋走这道出门,应该不是去瞧二奶奶……
然后就瞧着辉哥儿进了堂屋。
张妈:!
张妈没走,又是怕又是激动,就站在堂屋门口。辉哥儿刚过来神色想着事,连看她都没看一眼——
就听堂屋里的声。
“我这次回来,在府县看了一支簪子,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郑辉说着掏胸口,可摸了摸,忘了,簪子在换下来的衣裳里,神色不由懊恼,“我给你买了一支簪想送你……”
声音越来越小。
唐柔也讶着,自相公进来同她说话就紧张,如今听了,一双手拧着帕子,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才好。
“柔娘,过去是我不好,对不住你。”郑辉见妻子的手和不敢置信的目光,心中更为愧疚,郑重作揖:“是我郑辉过去混账亏待了你,以后绝不会了。”
唐柔无声无息的滚滚的泪掉了下来,一肚子的委屈。
郑辉见了妻子哭,心中难安,举止笨拙的搂着妻子拍了拍肩头。
门外头张妈眼眶也红了,她是伺候辉哥儿长大的,如今好了就成,柔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正院里灯点上了。
郑父郑母已经到了,陪着老太太说话。郑父坐不住,看了眼门口,嘴里说:“第一天回来就没个时间,都这会功夫了,还不过来,劳着长辈等。”
“你这个当爹的,辉哥儿才回来洗漱换衣哪样不费功夫,我就爱等我的孙子,你不乐意陪我吃饭是不是?”郑阿奶说儿子。
郑父哪敢跟母亲顶嘴,当下安静了。
郑母便给婆母顺顺气,说:“我刚才跟辉哥儿说,柔娘给做了衣衫,看着辉哥儿脸色没什么不快的,应该能好一些吧?”这话都没敢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