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一滞,情绪霎时断了。
再难的时候都是咬牙咽下的,她确实没哭过,且如今也没有值当哭的事儿,但她费心一场,这般戳穿,可是君子?
尹明毓哭戏演不下去,只得收起故意做出的委屈之态,转而落寞道:“郎君,我只是太怕了……”
“怕?”
“郎君也知道,我生母便是难产去的。”尹明毓眉眼垂下,神色忧郁,“我从未见过她,但一个庶女,没有生母照拂的日子,郎君决计是想象不到的……”
谢钦眉头微松,“你不是说,岳母待你极好?”
“母亲自然是极宽和的,可我也并非时时在母亲眼下。”尹明毓微微侧头,笑容苦涩地讲起幼时的事,“极小时,奶娘背地里苛待我,若非母亲发现后严惩,我甚至要饿肚子。”
谢钦面色骤冷。
“一个弱小的孩童,一个人堂皇地面对世间一切,艰难地长大。”
尹明毓苦笑,幽幽地说:“不能在生母怀抱中撒娇,只能与妹妹们同榻相依;一根糖葫芦,没有糖也得珍惜地吃下去;长辈们给的压岁钱,甚至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因为很快就会不见……”
谢钦随着她的话语,想象着一个年幼的女孩儿在森严的宅院里小心翼翼地生存,一点点丰满羽翼,才长成如今的模样……
所以她贪嘴又贪钱,皆是有缘由的。
尹明毓试探地走上前,手覆在谢钦的手背上,本来想表现出坚强中带着几分脆弱的眼神,可这感情层次太高,容易变成矫揉造作。
是以她便蹲下来,额头轻轻靠在交叠的两双手上。
谢钦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没有抽离。
“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郎君,我真的太怕了。”
尹明毓握紧他的手,像是极其不安一般,“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拥有这样不可置信的日子,我怕没有那个福气,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忽然就散了……”
谢钦不赞同道:“福气之说,虚无缥缈,你有今日,皆是你心性坚韧所致,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
他竟然没说,嫁进谢家就是她的福气。
尹明毓微微一顿,方才低声道:“郎君,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既然府里有策儿,可否再等等……”
谢钦沉默,片刻后侧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瓷罐,道:“你这不知何处而来的药丸,处理掉吧,其他的,我自有计较。”
这便是答应了。
尹明毓惊喜地抬头,“郎君!”
谢钦颇有几分不自在地转开头,不与她对视,淡淡道:“你我是夫妻,日后需得坦诚相待。”
尹明毓笑着点头,“我今日之后,再没有任何隐瞒郎君之事,我保证。”
谢钦颔首,轻咳一声,动了动手,示意尹明毓起来。
尹明毓连忙起身,还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长衫下摆。
谢钦起身,自觉更加了解她,看着她时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怜惜,温声道:“这些时日我有些忙,不在东院留宿了。”
“好。”尹明毓抑制着内心的喜意,温柔地说,“郎君定要保重身体,不然,还是教青玉和红绸回前院照顾郎君吧?婢女总要细心些。”
谢钦淡淡地睨她,“你舍得?”
尹明毓顿时不好意思地笑,“自然是舍得的,还是郎君的身体重要。”
谢钦摇头,“我的身体我有数,你无需担心。天色不早,我先走了。”
尹明毓殷勤地送他到门口,见他踏出院门便转身回去,施施然地坐在方才谢钦的位置上,拿起瓷罐,捏了一颗圆丸子,塞进嘴里。
而谢钦踏出院门之后,忽然想起还未提醒尹明毓莫要胡乱吃些药,便又转身回来,正好看见她吃那“避孕之用”的药丸。
他一时情急,喝止:“尹明毓!”
尹明毓顿时一僵。
谢钦大步走进来,直接夺走她手里的罐子,质问,“你这是作甚?”
尹明毓手一空,另一只手里还捏着第二颗圆丸子,本来要送到嘴里的,此时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谢钦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失策,实在不够谨慎。
尹明毓冲他尴尬一笑。
谢钦一看她这神情,眉头一紧,将瓷罐举至面前。
这一细闻,一股子焦糊味儿里掺杂着极轻淡的芝麻香味儿涌入鼻,根本不是药味儿!
而那晚他受她迷惑,没有察觉。
谢钦恼羞成怒,瞪向她,咬牙切齿道:“尹明毓,你给我说清楚!”
尹明毓哪能光说,这是只动嘴的时候吗?
她几乎不做考虑,就像之前教谢策那样,一把搂住谢钦劲瘦的腰身,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要脸地解释:“我哪敢给郎君胡乱吃东西。”
谢钦空着的手扯开她的手,“你如此戏耍我,我看你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