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缓了神色,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甩开,动作略显豪放地擦掉她脸颊的一抹泪,说:“想问什么就问,别在一家子亲姐妹面前耍心眼儿。”
她一软了语气哄人,尹明芮这委屈劲儿便彻底涌上来,哭哭啼啼地哽咽。
尹明毓今天顶着烈日出门走动,已经耗尽了她储存的力气,耐心告罄,抓起尹明芮的手,帕子强塞到她的手里,让她自个儿擦去,然后便不管了,三下两下拆下头饰,任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舒坦地瘫倒在榻上,闭目养神。
尹明芮哭声一顿,不可置信地眼神控诉她的冷血无情。
尹明若一见两位姐姐之间的气氛大变,顿时弯起眼,脚步轻快地坐到桌边,招呼尹明芮,“三姐姐,来啊。”
尹明毓微微睁开一只眼,瞧见尹明芮挪腾步子过去,抬抬手,支使道:“给姐姐倒杯茶。”
尹明芮气愤地瞪她,身体却极诚实熟练地倒了一杯,不情不愿地送到她手上。
尹明毓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凉茶,喟叹道:“还是亲妹妹倒得茶甘甜……”
尹明芮抿住唇,控制住嘴角,重重地“哼”了一声,坐下,直接开口问道:“听说是谢姐夫亲自送谢小郎君来的,二姐姐可见到他了?”
尹明毓随意地点了一下头。
尹明芮面上立时显出些激动之色,但随即神情一滞,又试探地问:“母亲召姐姐一人过去,是为何啊?”
不想回答也不想撒谎,尹明毓看向她,保持沉默。
尹明芮面色变来变去,最终还是没忍住,压抑着不甘的情绪问:“凭什么啊?二姐姐……二姐姐不是有韩三郎了吗?那韩三郎怎么办?”
尹明毓眼神清明地看着她,直看透到她心里去。
正在这时,晚膳的冷淘送过来,打断了尹明芮的情绪。
尹明芮一跺脚,晚饭也不吃了,直接冲出门去。
“这、这又是怎么了?”尹明若满脸的不明所以,实在不明白怎么几句话的功夫,三姐姐又不高兴了。
“不必管她。”尹明毓淡定地叫她继续用膳,“咱们吃咱们的。”
尹明若听话,虽是有些担心,还是老老实实地用完晚膳,才带着尹明毓给的点心,去东厢房看闹情绪的人。
第二日晨间,三人一同去正院儿请安。
姐妹三个在院里罩面,尹明若扯了几下尹明芮的袖子,尹明芮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尹明毓面前,轻声叫道:“二姐姐。”
这是主动缓和矛盾了。
尹明毓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知道她昨夜心绪不平静,若无其事地应了。
然而去正院儿的路上,气氛还是有些不同。
平常三姐妹之间,多数都是尹明芮说话,尹明若附和,尹明毓懒,偶尔插一句,或者有兴趣才多说些话。
今日明芮始终垂着头不言语,尹明毓不受影响,还是一如往常,但尹明若焦急不已,不住地察看两人的神色。
一段路走得煎熬无比,终于到了正院儿,尹明若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尹家三个男人,家主尹礼缙和长子尹明麒早早就去上职,通常晚上才能见到,次子尹明麟去年回乡参加院试,中了秀才,跟韩三郎一同回京,还在路上。
尹明毓姐妹三人进堂屋刚行完礼,长嫂陆氏便带着长女尹姝、长子尹堂裕进来,她已经怀胎七月,本来被韩氏免了请安,因为谢小郎君到府,才特意过来一趟。
陆氏性情贤淑,平常对她们三个庶出的小姑子们挑不出一点儿不好,但今日态度尤其热情,特别是对尹明毓。
“好几日没见你们,还怪想的。二娘,避过这几日暑烈,一定去我院儿里坐坐,大姐儿和大哥儿也念叨你们呢。”
尹明毓乖顺地应了,答应也不费事,左右做妹妹的,就得时不时去问候长嫂。
陆氏周全,也没落下尹明芮和尹明若。
可尹明芮敏感,即便笑着,心里却在意极了,她常常去陪陆氏说话,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而她的情绪,韩氏不关注,陆氏即便看见了,也没放在心上,众人的焦点很快便转到谢策身上。
除了尹明毓,其他人与谢策皆未互相见礼,韩氏便耐心地引谢策与众人认识。
谢家没有其他小孩子,谢策对尹家小姐弟极关注,除此之外,唯有叫尹明毓时,不用韩氏叮嘱,便软软地喊了一声“姨”。
陆氏抓住调侃了几句,韩氏放纵,又有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堂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尹明芮更加难受,紧紧攥着袖口,始终一言不发。
大邺民间有个忌讳,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不能走夜路,白日里又热,是以早膳过后,谢家人就得带谢策回去。
韩氏依依不舍,一直抱着谢策不愿意撒手,还是陆氏瞧童奶娘有些欲言又止,劝了婆母几句。
道别时,韩氏又叫尹明毓到跟前来,让她和谢策说些话。
尹明毓动摇归动摇,却是懒得讨好孩子的,是以对着谢策的小脸半晌,才极死板客套地说了一句:“小郎君,一路顺风。”
对一个孩子说什么“一路顺风”,在场众人顿时无语。
谢策这个小娃娃更是歪着头,茫然地看着她。
尹明芮站在尹明毓后头,咬了咬唇,走出来,为姐姐打圆场似的对谢策温柔道:“小郎君,定要再来府里玩儿,三姨母送你个小玩意儿。”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兔,递向谢策。
那玉兔通身翠绿,雕工极好,活灵活现的,一看便极容易讨小孩子的欢心,比尹明毓敷衍的团扇强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