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岳没听懂这句话,也没时间懂:“我数三声,你不照着我说的做,我这刀可就不听我使唤了!”
“好啊。”
夜无垢随手把玉骨扇一扔,也不用手下人帮忙,自己拿了条绳子,绑在自己腕间,扯紧,展示给康岳:“牛筋绳,水手结,大家都在漕帮混,谁也糊弄不了谁,你应当看清楚了?”
康岳谨慎的很,自然知道这绳结的厉害:“行了,你朝前走,一个人!”
夜无垢放下独舟,自己跳上去,随着水波,一点点荡近。
感觉到刀下肩膀微动,康岳转回头,盯着朝慕云:“别动。”
似乎是之前被辖制太久,胳膊有些酸,朝慕云轻轻抚掌,活动了活动手部,但并没有其它动作,也没试图躲开颈间的长刀:“生命太脆弱,其实你偶尔也会想,要不要死了,一了百了,是么?”
康岳眯眼:“懦弱的人才会想死,我从来不会。”
朝慕云看着他的微表情,嘴里说着不会,其实眉头压低,口唇肌肉走向改变,他在说谎。
“你娘死时,你其实很难过,”朝慕云微抬眸,抚掌动作未停,“你哭了。”
康岳怒:“你知道什么!不要装出一副神棍的样子,我告诉你,我没有!我这辈子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哭!”
颤动的瞳孔,斜飞的眉峰,过于激动明显的微表情——
还是在撒谎。
朝慕云抚着掌心:“你不止难过,你还很害怕,因为自以后,再没有人护你,你也再没有理由告诉自己,你之境遇,都是别人害的,你最无辜,别人都该死。”
他的眼睛漆黑深邃,暗到极致后,是难以言说的锐亮,这双眼睛仿佛能照亮一切,没有光,他可以是自己的光,任何人在他面前如着无物,无处遁形。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康岳很难保持镇定,他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只是下意识反驳:“我没有,你说谎!你——”
朝慕云直接阻了他的话,没让他把话说完:“你其实知道,你娘没有跟人私通,外面所有人都在猜测,风言风语,唯日日与她在一起的你最清楚,她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但有些事对你更有利——遂你杀了那个护卫,让这件事砸实,再无法反转。”
“你当时的行为逻辑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你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你认为换取大的利益是足够大的,唯独忘了一件事——这世间唯一一个对你好,唯一一个爱你的人,被你逼死了。”
“我没有!”康岳双止赤红,几欲疯狂,“都说了我没有!”
就在他不顾一切,将要拿刀砍下去时,朝慕云突然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夜无垢的独舟已经靠近漕船,他脚尖轻轻一点,身影迅速飞掠而上,软剑过处,胡复蒙的人头已经被削进了河里!
没有人看到他身形如何变化,就见夜色中眼前一花,下一瞬,夜无垢已经站在康岳向前,沾着血色的软剑已经点在对方喉间。
“我刚刚说过了,”夜无垢周身杀气四溢,“你不该小看他!”
江面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这一幕似乎十分玄妙,可往前想一想,就会发现夜无垢和朝慕云的言谈举止透着不一样,这两个人默契十足,配合十足,并没有上康岳的当,他们并非放弃了,自投罗网,而是早早编织起另一个网,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看不到的情况下,朝对方一步步走近。
就连最后这个行动瞬间的节奏,似乎都是有预兆的。
被软剑点在喉间,康岳几乎瞬间头皮发麻,背后一片冷汗:“你——”
“你什么你?”夜无垢笑唇张扬,晃了晃自己绑着的双手,“我可是照着康帮主要求,扔了扇子,绑着手,过来了哟。”
康岳闭了闭眼睛,刚才想起,刚刚自己明明想杀掉朝慕云,很想杀很想杀,不顾一切的想动手,最后刀动时,却突然晃了神,没能真正下手——
他瞪向朝慕云:“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心锚。”
朝慕云看着他:“还记得今日公堂之上么?在与你理说案件时,我经常会有重复性拍手,抚掌动作,就是为了在你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康岳:“可你是为了叫人,呈上证据!”
朝慕云微笑:“你认为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没有察觉,接受了我的暗示,此后但凡我有类似动作,相似的说话频率,有意识的引导……你的情绪,就会被我左右。”
康岳震惊:“你竟然在那时就想到了——”
朝慕云摇头:“当时只是预防万一,不一定能用得上,可你非要在今夜绑我,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就只能让你瞧瞧我的本事了。”
“那枚铜钱……”
“在我手里,它有用,到了别人手里,铜钱就只是铜钱。”
所以还是自己大意了么……
康岳眼神恍惚。
夜无垢慢条斯理:“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最重要的是人,而非外物?我的小朝大人,本事可远非一枚铜钱。”
康岳眸底一片赤红:“不……我没输,我的计划万无一失,绝不会输,只是你们太强,是我运气不好,遇到了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我手底的人都是废物,是他们拖累了我!”
“呵。”
夜无垢冷笑:“我家小朝大人不是早告诉过你,人与人之间,并不只一种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你把别人当狗,别人自也不会把你当人,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
“你看着八方水,这四海潮,你敬畏它们,尊重它们,它们才会护你,助你,你憎恨它们不听话,要打压它们,制服它们,它们当然要不驯,翻了你的船,要了你的命!”
父皇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起初他没懂,治国是治国,做菜是做菜,哪能一样,上过几堂课后,他明白了,其实就跟他们漕帮走船一样,上善若水,水亦有脾气,你懂看天时出船,知淤泥太重需帮忙清,水也会变的温柔,愿意送你扬帆远航……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观看你怀的是什么心思。
康岳最烦听大道理,他并不认为别人好心再提点他,他只觉得对方在高高在上的炫耀,在嘲讽他,在鄙视他:“你杀了我——你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