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没有?老子有!”
章夏清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走上公堂:“十六年前,你两个儿子被小吴氏弄死,你自己不上心,小吴氏又要坐月子,丧事悉数由下人打理,幼儿夭折不吉利,不宜做大,你那小儿子身上衣服都没换,穿的就是死时身上那一套,衣服黄氏可以找,现在在坟里可能烂了,但配饰不会,黄氏盯着你和大汤氏,肯定不能给他太便宜的东西,见你丢了个小金叶,就给他放在了身上,我在墙塌时,正好看到了那枚滑出领口的小金叶,当时没在意,还是这几天才想到,那种雕纹形意,分明是龙纹,是只有皇子身上才会有的东西!”
“你说你跟天子刺杀一事没关系,这小金叶哪来的,又是怎么丢的!”
章夏清说着话,眼睛通红:“我女儿被人贩子拐走,我原本只是以为我们父女俩倒霉,竟是前几日才看明白,这一切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因为你怀疑我看到了什么东西,知道了什么事,试探无果,又不想说明白,就想办法控制我,我女儿身上那个什么双环玉佩,只是个幌子!”
“我……我也做证……”
看着父亲站出来,后面在侍女陪伴下的章初晴也大着胆子,走到了公堂:“当年就是陈大娘拿着铃铛,把我拐走的,在远处,我看到了侯爷的脸,他一直一直看着我……”
拾芽芽也走上前,拉住了章初晴的手,似乎在给予彼此力量:“我也可以作证!这个陈大娘干惯了这种坏事,专门找好说话的小姑娘,扮可怜,说不认识路,说饿了渴了,请小姑娘带她一程,到偏僻之处,就会用迷香帕子……田村那种地方,都是这样的小姑娘,养着养着卖了的,不卖了放在村里,给那里的男人生孩子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若不是有刘婆婆帮忙,我都逃不出来……”
众人看向公堂上,瘸了腿,一脸凶相的刘婆婆。
拾芽芽走过去,扶住了刘婆婆拄着拐杖的手,微仰着头,两只大眼睛清澈无垢,像湖水里沁着的宝石,干净极了:“我认得你的,一直都记得。”
陈大娘愣了愣,突然很狠骂刘婆婆:“原来这么多年,你才是扎的最深的钉子,我竟一直都没有看透!”
刘婆婆看向朝慕云。
朝慕云目光清澈,干净到锐利:“我之决心,刘婆婆现在,应该看懂了?”
刘婆婆这才重重拄了下拐杖,视线掠过陈大娘:“若是叫你这蠢妇都看透了,我能活到现在?十六年前,我分明没有做过任何不应该的事,只是因为偶然路过产房门口,就被你怀疑有问题,连出府带着我,你是蛛娘娘主事,把我卖给那群男人糟蹋,你是不是很骄傲?”
“可惜有些人是人,知廉耻,懂气节,一辈子顶天立地,有些人生下来是畜生,一辈子都是畜生,我若不装成和你们一样,怎么和你们‘沆瀣一气’,悄悄收集你们的证据,如有合适的时机,小小帮助一下别的姑娘,静待天亮之时?”
陈大娘冷笑:“你少在那里装大气,你又比我高贵多少?好好想想你生的那几个儿子吧,你真不为他们考虑考虑?你不是一直以他们为荣?”
刘婆婆声音比她还讽刺:“儿子?那不过是老畜生的种,生出的小畜生罢了,忠孝节义什么都教不明白,活着不过是造粪,我刘家人才不是这样,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第60章 受死吧
烈阳昭昭, 光芒耀目。
天底下没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可阳光背后,总有阴影。
堂上两个小姑娘的证词让人心头忍不住重重一跳, 这个人牙子组织,到底害了多少人?利用别人的善良,做着最罪恶,活该下地狱的事,套路有几何,招数有几种……
整整一个村子, 基本上是恶人集中营, 看堂上朝大人这般问话,显而易见,这个村子并不是所有黑暗, 可能只是这群人的据点之一,这么多人……竟然心安理得, 毫无廉耻的做这些事,一个有良知的都没有!
唯一一个敢于反抗的, 还是个受害者。
看刘婆婆年纪,她经受过多少苦痛, 常人根本无法相像,得是怎样的心智和骨气, 说服自己忍了那些痛苦,甚至把自己‘转化’成他们的一员,‘拥护’他们,‘崇拜’他们, 才能慢慢接近核心, 一点点的, 少少的获知些秘密;又是怎样提醒自己要忍住,日日看到女人们受苦,却不能给予更多帮助,甚至偶尔要随男人们口风骂几句;还要时时谨慎小心,在最合适的时机帮助别人,且保护自己,不要被发现。
组织如此严密,作为一个边缘人,刘婆婆太多事情做不到,想要摧毁组织,必须得有别人帮忙,她一直在蛰伏,等待一个机会,可能为此夜夜难挨,可能伤心难过,可她一句话都不曾说,打落牙齿也往肚子里咽。
她也是一个当娘的人,得是多大的怨恨,才会连儿子都不愿意认?
“你们当真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猖狂,干的这些勾当,别人永远不知道?”
刘婆婆哼了一声,重重拄了下拐,撕开袖口,取下一样东西:“纸里包不住火,再厚的云也遮不住青天——小朝大人且看!”
皂吏接过布巾,递到了朝慕云案前。
朝慕云伸手展开,上面是以线条勾勒出的简单地图,用极细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的点朱,有的描黄,有的只是简单的墨色……
田村的地形,朝慕云去过,再熟悉不过,这上面画的并不只是田村,还有其它据点,以及据点上的,蛛娘娘的人。
这里没有写任何一个受害者,因为受害者在这个组织里只有一个名字,叫‘女人’,她们的自我都被剥夺,这些红红黄黄黑黑的字,都是组织里的人,这是蛛娘娘的花名册,从头领,到普通组员。
“他们干的那些勾当,我老婆子都懒的说,门口这么多姑娘孩子,别脏了人的眼,”刘婆婆看着朝慕云,“只是有个问题,小朝大人可愿为我解惑?”
朝慕云:“您请讲。”
刘婆婆:“你派人将我从村子里悄悄接出来,我就知你可能猜到了什么,我在村子几十年,自认装的不错,那些臭虫从未察觉,因何你只去了一次,便觉我身上可能是突破口?”
朝慕云看着她:“因为你并没有很享受。”
刘婆婆默然。
“若你真像村里人说的那样,以男人为天,以为组织生了几个得力儿子为荣,你的趾高气昂会是另外一种表现形式,而非只是对外乡人凶,不准接近。”
朝慕云话音缓缓:“你在那个村子里,一点都没有享受,你不打理自己,不穿好衣服,甚至吃的也不好,有病也不治,你苦着你自己,你对外人的凶,更像是对外人的一种保护,无知者最好不要接近那里,因为会引来祸事——是么?”
蛛娘娘这个组织对于受害者的迫害,远远不止拐掳卖甚至殴打的这个行为,还有更多对于心灵的摧毁和伤害。
心理学上有个让人很难过的效应,叫习得性无助,因为重复的失败和惩罚,失去希望,无可奈何,任人摆布。这种心态多在战争动乱或饥荒的环境下发生,人们的基本生存权利受到威胁,却又没有办法用自己的努力改变,便只能说服自己接受。
那夜救出来的女人里,很多表情麻木的,就是这一种,她们需要外部社会给予她们更多的支持和疗愈,可能才会慢慢好一点,但受过的创伤永远不会消失,可能会在将来的时间段里反复折磨她们。
朝慕云很佩服刘婆婆,她能一路坚持隐忍,走到这里,是时间大多数人,都少有拥有的勇气。
“原来如此……”
刘婆婆听完朝慕云解释,笑了:“汾安侯府当年之事,我并不知晓,我当年只是侯府一个最普通的下人,无才无名,好事轮不到我,坏事,别人大概也不放心我,我并不知夫人计划,也不知这日有两个嫡子要死,只是不小心路过产房,被当时的陈妈妈看到,疑我有问题,才在‘被赶出王府’时带了我一起,她只是把我卖给了田村男人,并没有杀我——”
她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陈大娘:“我猜可能是出于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吧,同是王府里出来的,身份际遇相类,她能吃香喝辣,我却只能被人欺辱,在自己被欺负,些许不得志的时候,回头看看我,岂不是舒服很多?”
陈大娘没说话,时至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了。
她纵有些小聪明,能做个小管事,诓人骗人很拿手,到底少了大格局,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说多错多,反而失误连连。
“汾安侯。”
朝慕云看过去:“蛛娘娘组织和漕帮之人勾结,沆瀣一气,第一次初尝机会是十六年前,借他人刺杀天子的时机,你太过于看重这件事,反而忽略了自己家,你九岁和三岁的两个嫡子身亡,皇上的三岁幼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此后你与柴方带着蛛娘娘组织一同静默,之后低调发展,因漕帮又有它事,两边关系恢复蜜月,渐行渐好,遂这蛛娘娘生意,便也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