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很新奇,至少过往十数年,从未有过。
朝慕云一顿饭吃的旁若无人,顶着对面灼灼视线,还能姿态优雅,从容不迫。
吃完,他才看向夜无垢:“新的案卷资料,带来了?”
昨晚就放到这屋了,夜无垢把桌上纸页往前一推:“喏,都在这里。”
朝慕云认真翻看,时不时微转头,对夜无垢说几句话,甚至提了点微不足道的要求。
阴雨过后,终见天光,阳光没那么足,非夏日那般热烈,洒下来丝丝缕缕,似在同人捉迷藏,跳跃在面前人的发梢,指尖,温润公子,如竹如玉,阳光伴他身侧,似乎连岁月都隽永绵长了起来。
夜无垢看着朝慕云,玉骨扇摇的风流:“——好啊,都依朝公子你。”
……
阳光最暖,春风最柔的时候,大殿门庭敞开,随风温润潜入,窗前地面迎着灿灿金光,大理寺少卿殿中正坐,皂吏两边排开,嫌疑人提上堂,本次案件开审。
夜无垢收了玉骨扇,脊正骨直,肃正威严,倒是很像大理寺官员应该有的样子。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佛门重地竟发生恶性杀人事件,本官极为痛心,如今证据列堂,正该慰死者亡灵,还无辜者清白,尔等切莫怀侥幸之心,伪供欺瞒,一旦所言与本官寻到的证据不符——即刻当堂摁下!”
“是!”
皂吏们齐声喝应,将大殿气氛营造的更加威严,堂上大理寺少卿眉目湟湟,似殿侧伏虎罗汉,挟雷霆之怒。
夜无垢看着前方站列的嫌疑人:“可有人要为自己请冤?”
殿上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无有任何神态动作,朝慕云也一样。
夜无垢视线环视一周,最后落点,怎么算都该是站在最东侧的人。
大理寺少卿视线如鹰,樊正达有点顶不住,这话明明问所有人,现在……却好像盯着他一个人似的:“没,小人此前所有口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隐瞒!”
见有人吭了声,夜无垢便视线慢慢回转,给予压力。
“阿弥陀佛。”嘉善双手合十,轻转手上念珠,浅浅叹息。
厚九泓哼了一声,唇角掀起讽刺弧度,没更多表达。
朝慕云一如既往,自进入大殿后,他就两只手束在小腹前,静静伫立,淡泊从容,云淡风轻。
压力来到了薛谈这边。
“反正不是我!”他瞪了眼身边人。
“都不认,我们便来捋一捋。”
夜无垢拍了惊堂木,面色肃正:“黄氏院子门闩无异常,门口及院内皆无凌乱脚印及抵抗痕迹,这扇门,并非凶手蛮力破开,而是黄氏根本就没有落闩,她留了门,该是与人有约,犯案凶手,必是熟人。”
“因事出机密,房间密谈,双方都很谨慎,连寒暄都很克制,未发出过大声响,黄氏以为对方应约便是有机可谈,全然不知对方早起杀心,于她不注意时,在她茶盏中下了毒,此毒性烈,但发起缓,黄氏初始无有疼痛感觉,不经意间被一点点麻痹,再之后无力回天,然这时候反抗已晚,她发不出声音,也没有办法挣扎,死在了坐椅上。”
“夜有风雨,黄氏之女冷春娇过来看母亲,却看到母亲的尸体,以及凶手本人,凶手为防败露,将其杀于庭院——”
大理寺少卿描述犯案过程,掷地有声,字字铿锵,视线如鹰锐利,气场强大,殿内气氛更为威严,更无人敢言语。
没有人附和赞大人英明,也没有人反驳,说这个过程不对,证据在哪里。
“还没有人认?”大理寺少卿冷笑一声,“那我们便先说奇永年,他因何会死,谁杀的?”
周遭一派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食饱春困,大家都没什么精神,朝三公子——”夜无垢点了朝慕云,“本官观你甚是伶俐,不若来猜猜案情,帮大家精神精神。”
“是。”
朝慕云早知道这男人不会好好干活,定不会放过他,行过礼,思忖片刻,从容淡定开口:“大家还记不记得,奇永年手上有一道伤口?在右手,虎口略偏,靠近食指的位置。”
朝廷命官身上自带官威,大理寺少卿说话,没有人敢胡乱插嘴,嫌疑人就不一样了,是不能让别人服气的,大家一样的位置,一样的身份,凭什么你能干这个事,压别人一头?
薛谈冷笑一声:“这人死都死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又不是死的那天才挂的新伤。”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有人专门在公堂上装蒜,显得你那么能耐呢?”厚九泓比他还能阴阳怪气,“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还知道不是死时才有的新伤嘛。”
薛谈嗤了一声,视线阴沉:“你又在这充什么英雄,人病少爷要你出头护了?”
二人间气氛剑拔弩张,好似下一刻就能掐起来。
朝慕云不为所动,别人挑衅不生气,别人袒护也没感激,淡定极了:“这道伤,不是奇永年死时造成,那会不会是黄氏死那晚留下的?”
薛谈恍然大悟:“哦——你说与黄氏有约,杀害这对母女的是奇永年!”
朝慕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继续道:“伤口原由,此前奇永年被问时提到过,说是新纸锐利,不小心划伤,但大人已经去查过了,奇永年房间的确因公文要写,笔墨纸砚皆有,亦有新纸,但纸页略薄透,并非质量上佳,又因近日天气潮湿,所有这些纸页,都不可能致人划伤。”
夜无垢手一挥,有皂吏板着脸,端着托盘于堂前展示——
“这些便是奇永年接触到的所有纸张,俱都绵软,无法伤人。”
樊正达离的近,看的最清楚,这些纸还真伤不了人:“那不是死时凶手弄的,也不是纸划的,那是怎么伤到的?”
“窗子。”
夜无垢视线滑过朝慕云,肃声道:“招提寺所有房间窗户皆为木制,虽算不上年久失修,推开的力度太大,也是很可能发生细微断裂,有尖锐木刺的——他房间窗棂上的血迹,大理寺已经找到。”
朝慕云道:“要力度非常快,非常大,才会致此,奇永年若只想开窗透风,不会损毁窗棂,也不会不小心受这样的伤,他必是突然间大力开窗,手往下,摁住窗棂,同时探头往外看——他在看什么,或者,看到了谁?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那样东西,或者那个人,是不是经过速度非常快,不抓紧时间就会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