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啸云侧耳倾听片刻,果不其然又听见了另外一路骑兵的声音,面色沉凝难看。
姬凡对赵素敌意不减,只觉得对方是来阻拦追击的,面色森寒,锵一声拔剑出鞘:“你我之战,不必牵扯旁人,孤今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去一次又有何妨?!”
近万人撤入山中,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局面实在不利,不开战是不可能的事。他身后的护卫闻言也都齐齐拔剑出鞘,准备死战。
赵素迟迟不动:“姬凡,孤从前只觉得你擅在暗中拨弄阴云诡计,却不曾想阵前厮杀也有胆识……”
她不知想表达什么,声音忽而顿了顿,最后抬眼看向容宣:“先生……”
她说起了另外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孤有一事想问……”
容宣不着痕迹看了眼后面撤退的人马,心想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虽不知赵素要问什么,但还是道:“但问无妨。”
赵素不知为何,竭力挺直了脊背,声音沙哑的问道:“昔日燕太子府中,你曾经告诉孤,有一女子登基为帝,是否为真?”
容宣点头:“自然为真。”
赵素直视着他:“胆识如何?才干如何?”
容宣:“远胜男儿,为世间女子典范。”
赵素指尖陷入皮肉:“史书何评?百姓何评?天下何评?”
容宣一字一句道:“千龄所钟,万国攸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褒贬不一,有誉有毁。”
赵素似乎全然不在乎那些后撤的人马,闻言闭了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才终于哑声问道:“先生,可否告知我,那女子登基之后,治世如何?”
容宣:“续一国之荣,辟盛世无疆。”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险些被风吹散。却无法掩藏那个曾在历史上辉煌了数年的朝代与名字。
赵素闻言不语。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那一瞬间她似乎将毕生苦楚重担都咽进了咽喉,不容旁人窥探分毫:“先生,赵素自认生平才干不逊于人,却不为世道所容。我心中不愿放姬凡离燕,可一名君主若是只能靠着如此阴私的办法来打压敌手,便已落了下乘。”
“我若真有帝王之才,姬凡纵然登基来犯,心中亦不必惧之。我若无才,杀一千个一万个姬凡也难守国门。”
“先生的话我信了,我信女子可以登基为帝,我信女子可以不输于男,我信女子治国理政,亦能海晏河清,万国来朝——”
赵素最后几个字是红眼睛咬牙吐出来的,她不知做下什么决定,忽然锵一声长剑出鞘,直接刺断了轩辕清腰间的出关令牌,直直扔向了姬凡,一字一句道:“带着你的兵马速速离去,且看日后你能否以卿子之身称帝,孤又能否以女子之身称皇。”
姬凡手中虽有假的出关令牌,可到底不稳妥,赵素竟是直接给了一块真的。远处殷破甲已经带兵追了过来,赵素见状命人全部调转马头,拔剑出鞘,竟是直接带着亲兵迎杀了上去。
容宣没想到赵素会出手相帮,反应过来连忙看向姬凡,焦急出声催促道:“你快带着兵马离开!赵素只怕阻拦不了多久!”
韩啸云也连声催促:“殿下!快走啊!”
姬凡眼见大部分兵马已经遁入北山,怔怔看向容宣。他用力攥紧缰绳,眼眶通红一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掌心被指尖掐破,凝成一片斑驳的猩红。
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险境,带着他步步后退,拉开了与容宣的距离。
姬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冷风灌入四肢百骸,连带着血液都尽数凉透。他深深看了容宣一眼,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短短一瞬,最后终于用力一勒缰绳,转身带着数千兵马撤入了北山。
“撤!”
黑压压的兵马潮水般褪去,如同一只庞大的巨兽,悄无声息遁入了幽密的林间。
容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把到嘴的话咽入了喉中。他其实有话想和姬凡说的,但最后又没来得及说出口。看来世间所有生死攸关的分别,往往都没什么时间告知心事。
此行一别,关山万里,霜雪相催,
愿殿下前路无险,一驭长风,扶摇而上……
第190章 朝堂闹剧
殷破甲率兵追赶, 却没想到中途横遭阻拦。他并未认出乔装蒙面的轩辕清,却一眼认出了为首的人乃是太子赵素,当即面色大变, 一面拔剑厮杀,一面厉声斥道:“太子殿下!你带兵相助反贼,莫不是想叛国不成?!”
赵素充耳不闻, 只带兵奋力冲杀,周身寒气四溢, 在一处狭隘的山道间将殷破甲一群人堵得进退两难。刀剑相击,鸣响阵阵, 头顶阴云滚滚, 杀声不绝于耳。
殷破甲带的全是精锐高手, 赵素这方已然阻拦不住。容宣看出那些兵马对于赵素的身份有所顾忌, 出手不敢下死招, 撕下一片黑布蒙面,隔着人群高声喊道:“殷破甲!今日皇后落葬, 殿下率兵相送,你竟敢带人横加阻拦, 还不快快住手, 殿下若有分毫损伤, 尔等万死难辞其咎!”
殷破甲带来的部将乃临时从城门抽调而来, 并非他的亲兵, 无缘无故与太子起了冲突本就心惊胆战,打起来束手束脚。骤然听闻容宣的话, 下意识纷纷停手, 面面相觑。
对储君出手, 无异于刺杀君上, 这可是诛连之罪啊!
殷破甲怒极:“混账东西!本将军追的是潜逃回燕的姬凡等人,何时阻拦太子送葬了!”
容宣指向一旁的皇后棺椁,厉声质问道:“殷破甲!皇后棺椁在此,你是看不见吗?!你在国母灵前刀剑相向,故意拖延落葬时辰,大不敬之罪已犯其二,还不住手!”
赵素目光一凛,很快明白了容宣的意思,长剑一指,顺着他的话冷冷道:“本太子今日护送皇后出灵,乃行孝道之举,天经地义!殷破甲,你不仅带兵阻拦,还在母后棺前大肆砍杀,此乃诛连之罪,尔等速速退下,孤既往不咎!”
都不用殷破甲下令,那些人马闻言便已无意识后退了三步。殷破甲见状面色难看,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他恐姬凡离周追赶不上,握紧手中长剑沉声道:“太子殿下,末将奉陛下之命捉拿燕太子回京,无意冒犯,此事耽搁不得,还请殿下让路!”
后面几个字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山道狭窄,他们两方人马已经将路堵得满满当当。除非一方后退避让,否则另外一方是决计过不去的。
容宣声音凛然:“不过逃了区区几个人罢了,如何有国母落葬之事重要。太子乃半君之位,群臣见其尚需叩拜,殷破甲,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让殿下给你让路?!”
殷破甲再傻也看出来赵素分明是故意阻拦了,顿时又惊又怒:“太子!你就不怕我回京将此事禀告圣上吗?!”
赵素在一片风沙中直视着他,目光毫不避让,冷冷道:“殷将军只管去就是了,最好现在就去。”
殷破甲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头顶却忽然响起一阵迅疾的风声,有碎石掉落。抬眼一看,却见山谷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青衣女子,气势浩如渊海,双手抱剑,赫然是周兮琼,不由得大喜过望:“周大人!”
周兮琼奉周帝之命前来捉拿姬凡。若是不能生擒,便直接取其性命。她虽未必能与那燕国数千兵马相抗,但万军阵中只取一人性命,全身而退还是能做到的。
她目光落在太子身上,最后又看向殷破甲,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听不出情绪的冷冷问道:“姬凡逃往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