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谢恒颜便混迹来往于山路间的人群当中,因着彼此混乱的喧嚣之声过于嘈杂,几乎无人留心他走路时发出的怪异声响。
——老实说,小绿给他修的新腿,目前完全用不习惯。现在的谢恒颜,俨然是根会动的木头,尽管他在后院反复练习过许多次,到如今走出酒馆仍旧僵硬而机械,显得十分不自然。
幸而上山那一路上,大伙儿都在各说各的,谢恒颜便低着脑袋,一头扎在人最多的地方,听镇民念叨来枫镇近年往年发生那些事情。
他们最先说到的,自然便是游清神君。
究竟为何要参拜游清神君,今日上山众人当中,恐无一人能够说得明白透彻。据老一辈在此地定居多年的镇民解释,游清神君乃是被人认定存在的活神,璧御府之所以对神君百般敬重,那是曾与他有过并肩作战的真实经历。
可以说,来枫镇维持数十余年的祥和景象,至少有当年游清神君一半的功劳。
然而拜了他,就必然能见到活神下凡吗?
——没人知道真正的答案。
就连谢恒颜也对游清神君的身份一知半解。他只知在他最饿最累快要死的时候,蹭到神君石像旁的供品盘前,狼吞虎咽一次吃了个大饱——末了,又在他那间满是灰尘的小神祠里,避风避雨睡了几个晚上的好觉。
待那一朝梦醒,睁开眼睛,刚好遇到了他的印斟。
游清简直是他的幸运神。
现在他的幸运神被无数人掬捧在掌心,连带神祠外的每处石阶的边角,都让镇民细心打扫至纤尘不染。
谢恒颜方抬起眼,刺目的阳光四散泼洒下来,正好照亮头顶古旧而沧桑的屋檐。人群里一阵阵的混乱嗡鸣,话头开始偏转,镇民又渐压低了嗓音,纷纷议论起成道逢的小女儿成觅伶。
他们说她不够稳重,让成老爷子宠得过于娇纵,平日办起事更是毛毛躁躁,永远不能叫人完全安心。
偏生成道逢一去就是一年,来枫镇中大小事务,全数交由成觅伶来处理——这么一桩桩,一件件,死命扣在她头上,有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便难免因此更添几分浮躁。
谢恒颜吃力地踮起脚尖,隔老远一段距离,跨越重重黑压压的人头,只见神祠门前数道进出不断的虚影,有些面相看着陌生,不像原来璧御府那些面熟的人,只听身边镇民议论说,多半是璧御府派来巡查的护卫。
同时也有留心眼儿的说,他们是来监视成家一举一动的,各种说法不一,却都听来十足地玄乎。
谢恒颜眯起一双杏眼,期间费好大一番功夫,方在门槛靠近角落的地方,瞥见成觅伶瘦弱娇小的身影,彼时正在人群最中央处,引领镇民逐一往石像跟前参拜焚香。
她着一身深红色的劲装,打扮足比先前成熟不少,但那不失纯真的眉眼之间,仍是当年酒馆桌旁,拉着他说想摸摸小倌的一副天真模样。
只不过如是一圈扫视下来,谢恒颜并未如愿见到乌念的身影。
成觅伶没有将乌念带在身边?
还是说,她已经发现乌念的真实身份,并差人将乌念连夜送往了平朝城?
就当谢恒颜内心犹豫着,是否要拿命做赌注,斗胆上前一问的时候——
天空中忽传来一阵展翅扑腾的哗然声响。谢恒颜刚回过头,便见神祠门前的护卫肩上停了一只猎鹰,黑褐色的羽毛伴随收翅的幅度飘落一地,却丝毫不掩它眼底刀割一般的凶利锋芒。
“猎鹰发现了什么?”人群中,成觅伶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