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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2 / 2)

这世道,穷人连病都生不起的。

沐颜是个吃白饭的,家里的主要收入是沐苏城在缫丝厂的工钱,一个月只十三块钱,刨掉两块钱的房租,剩下十一块钱勉强够兄妹俩吃饭,当然,吃得多饱多好是不可能的,只是维持基本的生计而已,一年连做两身衣裳的钱都剩不下,家里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了,只有留着应急的五块钱藏在墙缝里。

这笔钱轻易是不能动的。

缫丝厂的工钱可不好挣,虽说厂里有不少从洋人那里买来的机器,可大多数的活计还是工人来做的。

厂里大多数工人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先将蚕茧投入沸水盆中慢慢搅动,再从水中取出刷去杂质,抽出蚕丝,他们一天的工作时间往往超过十个小时,沸水溅出时经常会造成烫伤,手指也因为长年累月与盆中的沸水接触,而粗肿溃烂让人触目惊心,沐苏城的手就是这样。

他模样长得清隽,手指原本也修长白净,看着一副文人墨客的样子,可在缫丝厂做工的这两年,他的手渐渐变形肿胀,再也没了往日的样子。

沐颜每每看到哥哥肿胀的双手心里都难受得不行,她对小时候还有些模糊的记忆,那时候父亲还在,家里有个钟表铺子,哥哥也像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学堂念书,可好景不长,父亲死了,家里的铺子被向家收走了,哥哥也辍了学,早早地帮人做工,还因为她的缘故变成了聋子,被人嘲笑讥弄。

哥哥身上还有好几处伤疤,虽然他从没提起过,可沐颜知道,那是去上海找她的时候留下的,一个聋子,没有钱,听不到人说话,在车水马龙的上海要找自己妹妹,可想而知有多不容易。

沐苏城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的哥哥。

沐颜躺在床上,她想起了沐爹爹和娘亲,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虽然国师在她弥留之际跟她保证过,会确保沐家人的安全,可她能相信杀了自己的人吗?

沐颜想了很多很多,最终身体泛上来浓重的困意,她睡过去了。

她似乎陷入了另一场奇幻的梦境。

缫丝厂里,沐苏城按主管的吩咐推着车斗把缫好的蚕丝送到隔壁的棉纺厂里,棉纺厂里分了精纺、粗纺、弹花、拆包几个车间,他进去的时候,工人们正一包包地拆开原棉,扯松棉花,捡出杂质,整个车间都是飘扬着的棉絮,这些飞絮不停地钻进工人的鼻孔、耳朵、眼睛和嘴巴里,车间里时不时传来几阵咳嗽声,断断续续的,一直没停过。

除了成年的男工女工,车间角落里还有一群八九岁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他们多是跟着家里的大人过来做工的,工钱很少,辛苦做上一天也不一定能吃顿饱饭,但还是没有一个孩子停下手来,穷苦人家的孩子,吃苦是从小锻炼出来的,只有吃得了苦,才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人生在世,好好活着就已经挺艰难了。

沐苏城正推车穿过前面的厂房,突然后背被人猛拍了下,他转过身,对面是个长得人高体壮的汉子,这人是厂里的安保队长,姓郭,为人豪爽,有一身极好的功夫。

“小沐,来,这边,给送到四号车间!”

知道沐苏城耳朵听不见,郭队长凑到他眼前,用手比划了个四的手势。

沐苏城聋了这么多年,常年累月在外面讨生活已经锻炼出了读懂唇语的本事,但他还是向对方确认:“四号车间?”

郭队长点头:“没错!”

这小白脸,别看耳朵不好使,可话还是能说的,声音还挺好听,可惜了,怎么就是个聋子呢。

这张脸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忒能唬人了,前几天厂里的老板和合伙的洋人过来视察,正好碰见沐苏城送东西,当时老板还问他这小子是什么情况,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缫丝厂里的工人。

换身衣服收拾一下,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也没人会怀疑的。

别看这小子是个聋的,这边两个厂里还没结婚的女工哪个不多看他两眼,就连那结了婚的妇人家,背地里拿他打趣的也是不少。

郭队长家里的妹妹就是其中一个,自从上次来厂里见过沐苏城一面后,郭妹妹就在家里磨着哥哥打听沐苏城,听说他耳朵听不见,还为他好一阵心伤呢。

“行了,你小子快去吧,那边急着用呢!”郭队长摆摆手,握着警棒往仓库那边去了。

最近老板朋友有一批高浓度的酒水在仓库里放着,说是过一阵再拉走,他得操着点心,虽说最近都是阴雨天气,可酒水毕竟是易燃物,别一不小心着火了可就惹麻烦了,厂子里的棉花是最容易着起来的。

第3章 书中人

这是一所建筑极为精美的歌舞剧院,顶上排列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炽光灯,灯光直对着舞台中央,四周是足以容纳两三千人的环形坐台,几乎座无虚席,显然,一场精彩绝伦的歌舞剧表演正在这里上演。

“沐颜!快!到你了,赶紧的,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可别出什么差错啊,你要是能把这场面撑下来,回头我就给你加工资,首席舞者的席位也给你留着!”

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男人扯着沐颜的胳膊,边催促边拉着她往前台跑。

化妆间里一阵嘈杂繁忙,挂着舞衣的架子摆得到处都是,人群挤挤攘攘的,急促的说话声奔走声回荡在沐颜耳际。

“刘经理也真是的,沐颜才来咱们这儿多久,就让她挑大梁担主舞了,云歌姐你资历可比她深多了,跳得也不比她差啊,怎么就显出她来了。”

“就是!秃子这是喜欢鲜嫩的小姑娘,看不上咱们这些老人了呗!”

“青青,好好说话啊,这什么话到你嘴里过一遍,怎么就变了味儿了,说得刘经理跟老鸨似的,就算他是老鸨,咱们可不是楼里的姑娘,你可别发癫啊,小心谁跟老刘告状,他那个小心眼的再开了你,这年头编制可不好考!”

沐颜脑子有些迷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明明刚才还在湿潮的木板床上躺着,现在却好像回到了从前在歌舞团的时候。

难道是梦境吗?所以别的人看不见她,她却能随意飘荡,听到看到所有人的动静。

以往那些模糊的记忆似乎渐渐清晰起来。

她刚刚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被刘经理催着上台,没错,她想起来了,那个秃顶的男人就是当年面试她进入歌舞团的经理。

而现在,聚在角落里化着浓妆,穿着舞衣的几个女孩她也能叫上名字了,团里的一级舞者方云歌,她的好姐妹青青,小敏,还有其他几个伴舞的女孩,她们正聚在一起为方云歌打抱不平。

缘由也很简单,沐颜回想了下,这应该是她进歌舞团的第四个月,刚过试用期,正好赶上团里有一次大型演出,原本需要上台演出的首席舞者娟姐出了车祸,刘经理临时决定让她上场担任主舞。

团里比她资历深的人不少,技巧方面可以和她匹敌的也不是没有,已经在团里工作三年多的方云歌就是其中一个,所以团里好些人为方云歌抱不平,觉得是沐颜背后做了手脚抢了方云歌的机会。

要不然她一个刚过了试用期的新人,凭什么把方云歌比下去,在这么大型的演出中担主。

其实她们想的也没错,这件事沐颜当年也有疑惑,她还专门去问了刘经理。

刘经理的回答是:“云歌技巧是有的,也知道上进,可她想的太杂了,杂念太多,情感就少了,这场演出需要充沛的情感爆发,我看过你们俩的训练,还是你更适合一些。”

沐颜觉得有点奇怪,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还能想起当年刘经理对她说的话。

后续的发展她一清二楚,因为这次演出,她被团里的这些老人孤立了挺久的,虽然面上总是过得去的,都是同事,不至于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但她们孤立的态度也很明显,吃饭、训练时基本没有人跟她结伴,说笑时虽不避讳她,但也从不给她加入她们的机会,更过分的,还有人私下传她和刘经理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