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别楼摇头,平静道:“小姐吃什么老朽就吃什么。”
那一个又一个的菜名入耳,全都不是他爱吃的菜,跟上回简直天差地别。纪忱眼中的期盼之意渐渐消散,悉数成了落寞。他想,自己还真不该有什么奢求。
已经失去的东西,他再怎么追,都不会回来了。
“好嘞。客官们先喝点儿茶,好菜马上到。”店小二记了菜名后匆匆离去。
醉香楼靠近盘龙湖,雨帘笼罩,水面上升起一片淡淡的水雾,恍如仙境一般。
霍酒词从窗外收回视线,正对一脸伤春悲秋的纪忱,直言道:“你找我有何要事详谈,说吧。”
纪忱拎起茶壶给霍酒词倒茶,眸中深邃如夜,许久才说话,“我为爹娘对你做过的事道歉,对不起,也为打断夕鹭双腿的事同你道歉,对不起,还为伤害你的事道歉,对不起。”
“呵。”张别楼讥笑,声音不大,却让其余两人正好听着。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霍酒词当即怔住,一时无言。那些事,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毕竟一直揪着过去只会叫人难受,所以纪忱今日的道歉,她还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你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做了陷害侯府的事,扯平,不用同我道歉。”
她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并不将他的道歉放在心上。纪忱勉强扯起嘴角,顿了会儿才道:“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事?”
“你说什么?”霍酒词脱口道,对于纪忱今日的古怪行径,她是真看不懂。“纪公子,我与殿下之间的事为何要告诉你。倘若你要说的要事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那我便不奉陪了。”
说着,霍酒词站起身,作势要走。她担心纪忱在为裴知临做事,喊她过来怕是另有图谋。而今裴知逸不在帝都,她更该保护好自己。
张别楼跟着起身,自始至终走没插话。
“酒词。”纪忱起身,急急喊住霍酒词,“我今日找你过来,确实只是想问问你与太子殿下的过往,这对我来说是要事。”
霍酒词抬眸对上纪忱的双眼,心思一动。她隐约觉得,纪忱的眼神中有那么点喜欢自己的意思。可那又如何。别说她遇到了裴知逸,就算没遇到裴知逸,她也不会吃回头草。
“纪公子,我们已经合离了。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应该对画眉说,于情于理都不该来找我。何况我早便同你说过,之前我是认错了人,误将你当成儿时的玩伴,并非是对你有意。”
她这话说得直白,几乎没留情面。
这一字字的,比刀还利。纪忱怏怏地垂下眼帘,最后问了句,“你希望我站在太子殿下这边么?”
闻言,霍酒词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如何会不希望纪忱站裴知逸这边,不管怎么说,少一个人帮裴知临总比多一个人帮裴知临强。裴知临那样的人,不好对付。
“我自然希望你能帮太子殿下,不仅仅是出于太子妃的私心,而是出于理这个字。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与天斗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但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jsg顾虑,我不会要求你帮谁,不过我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家人。”
纪忱默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话说完,霍酒词觉得再待着也没意思,便道:“我赶着去归云布庄,这段饭便不吃了,方才点的那些都是我爱吃的菜,你应该不爱吃吧。我会让店小二送去归云布庄的。纪公子,告辞。”
语毕,她大步离开包厢,张别楼紧随其后。
“……”纪忱呆呆地望着打开的房门。人去房空。他自嘲地笑了笑,单手按着圆桌,无力地坐下身。
日前,裴知临同他提过一件事,说是等裴知逸没了,他便将霍酒词交给他。
他不是傻子。一旦裴知逸倒了,霍酒词的下场可想而知,哪里会同裴知临说的那般,将她交给他。
“纪兄,可是死心了?”
忽地,一道温润的声音出现在包厢里,有玉的质感,也有冬的冷冽。
纪忱旋即收起面上的失落,起身对着裴知临行礼,“微臣见过二皇子。”他暗忖,裴知临来得倒是及时,想必这酒楼里有他的人。
“不必多礼。”裴知临扶了一把纪忱,主动在圆桌旁坐下身,“今早我试探过父亲,要你做工部尚书,父皇同意了。”
纪忱猛地抬头,面露大喜,“谢二皇子提拔。”
第74章 人心世道
“咯吱咯吱。”主道上人多, 车夫赶得慢,马车慢悠悠地走着,一寸寸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留下一条车辙印。
霍酒词单手托腮, 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天上还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 有烟雾弥漫之感,如梦似幻。
醉香楼的一楼食客都在谈论夫妻合离之事, 她路过时听了不少。
起因是昨日的杀夫案, 妻子陈氏因无法容忍丈夫与公婆的虐待而在饭菜中下了□□,毒死了那一家子恶魔。受审时, 陈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纵然陈氏可怜,但她杀人也是事实, 被判了死刑。
一半食客们都不明白,陈氏为何不合离, 为何要选择下毒。
有人说, 陈氏在钱家过得比狗都不如,丈夫吃喝嫖赌,心情好了要打她,心情差了更要打她,公公也是混蛋一个, 时常对她动手动脚,婆婆管不住公公,便将气撒在她身上。
压抑久了, 爆发出来自然可怕。
“呼……”霍酒词吐出一口沉闷的气, 怎么想, 陈氏都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钱家人都将陈氏逼到那份儿上了, 被毒死也是咎由自取。
说起来, 女子主动休夫这一律例试行已久,可帝都城内的已婚女子愣是没一个去府衙提出合离的,倒是在她与纪忱合离后,帝都城里提出合离的女子渐渐多了起来,原因五花八门,但这些女子大多都是富贵人家,不愁吃穿,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而那些家境一般的女子多数会选择继续过日子。
家境一般的女子通常会比家境好的女子嫁得差,遭遇也更差。单讲打算合离又不敢的那几个苦命人,结局无外乎两种,忍到死,忍不下了,杀人。
她能理解这些女子的心思,怕合离之后娘家不收,怕被街坊邻居说闲话,更怕无法养活自己,没孩子的还好些,有孩子的,考虑的事只会更多。
她们顾虑的事太多,也只能有个念头了。
律例是变了,可世道没变,人心更没那么容易变。
想到这里,霍酒词不由叹了口气,下意识往张别楼看去。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此前,张别楼一直在闭眼小憩,瞧着是累了。而霍酒词望向他的刹那,他正好睁开眼,眼球略微浑浊,泛着几缕病态的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