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道上,两旁并无其他车马,唯一辆小小马车正飞速移动着,不断有囫囵话音自车厢中逸出:“……这么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老爷屋里有没有变模样……”
“唔,咱们还是空手过去的……”
“妹妹该也满周岁了——还是差些?唉,算不来……”
……
仅仅一夜过去,还不足以完全抚平心内的纠结——倒也多少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谈风月半靠在车厢外,任流风牵引着缰绳,垂眼摆弄着手中时聚时散、总不停挣动着的金红光团,脑中回想起的是傅断水临别时眼中流露出的几分歉疚、几分怜悯,耳畔听着的是从车厢内传来的絮絮话音,不觉颇为头疼地无声一叹。
而在车厢中,三九平躺在座上,拿那个半破的旧竹篓倒扣着脸,随着车辙转动一颠一颠地起伏,心绪同样难平,只能没话找话地念叨着些琐事,来教自己分心,“……等回到红岭了,可不能让老爷夫人见着我,免得吓着他们——”
蓦地,车轮似是硌着了一枚小石子,车身微微一震,震掉了他脸上的竹篓,也震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音,震断了他心底难言的纠结。
“……”
骏马飞驰,光也飞驰,和煦日光自小窗中透了进来,照在他略有些发愣的脸上,映在他澄澈的眼中,仿佛投射在一片粼粼海面,其下有群群游鱼正无序地漫游其中。
心里的鱼群哄哄地乱窜着,一时来,一时去,忽聚忽散,找不见一个确切的方向。他傻傻望着车厢榫卯交错的顶棚,哄乱挤在脑中的思绪亦像尾尾游鱼般漫无目的地散开了,向四面八方而去。
红岭是个什么模样?他之前从未留心看过,如今早已记不清了。说要回去看看,当真是他心有执念?或许吧。又或许他其实只是怀揣着私心,想着能再拖久一点……一点就好。
让他能想清楚些,能坚定些,更坦然些……
正茫然着,忽听得“叩叩”两声,是谈风月一时未听见他出声,便撩开了布帘,拿银扇敲了敲木槛,探头问他:“怎么突然哑了?”
“……啊。”
匆忙将情绪统统塞回了心底,三九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将那竹篓挡在了身后,开口又是没话找话的掩饰:“我是在琢磨着……呃,咱们怎么租了马车,而不是乘风过去?”
“……”谈风月翻手将光团收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开口依然是他惯用的轻讽:“若是你反应得再迟钝些,我们都要到了。”
此时此刻最见不得仙君这样镇静,好像只有他的心乱成了一锅浆糊……三九看着谈风月,刚讷讷想说话,便有热意涌上了眼眶,使他不自觉地瘪了瘪嘴:“仙君……”
不爱三九这副泫然欲泣的悲戚模样,谈风月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拿银扇轻敲了他一记,“得了,成天苦着脸做什么——是要回红岭去呢,你一直心心念念着的,现在终于能成行了,还不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