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风翻过手掌后便再无动作,蓝祈等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用两指扣住玉环,慢慢取了下来。他把玉花翻回正面,莲茎收回中空的花座之内,花瓣重新合拢,变为最初的花苞模样。
这其实是个无比简单的机巧装置,蓝祈只看一眼,脑中就能描绘出内部的结构,甚至要他做一个都并非难事。集市上多的是闲暇木匠用同样结构原理做出来骗小孩子的木鸟竹蝶,上下拉动滑竿就能扇动翅膀的那种;但估计没人会做成花瓣开合的造型,材料还是如此上等的芙蓉玉。
——倘若这就是楚后想要的东西,这么一朵小玉花,要如何关乎天下?
但蓝祈并不关心这些。他六岁以来所有的努力和艰辛都只为了掌中这一朵玉花,只要把东西带出去,交给想要它的人,他多年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从此他便再无牵绊顾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一心一意地长伴夜雪焕左右。甚至到了楚后灵前, 他也可以毫不脸红地喊“母后”;南宫秀人再要喊他“三嫂”,他也可以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他学着珑风的样子,中指穿过玉环,将玉花紧紧扣在掌中。虽然明知那蛊傀已经无法再看到听到,却还是对它点点头,轻声道:“谢谢。”
作为皇陵最后的守护者,珑风对他们这群无礼的闯入者始终没有敌意,即便受到攻击也不过还以威慑性质的反击。当然它并没有自主意识,那或许只是出于本能,又或许是它的主子给它留下的最后指令,但比起上面墓室里那些看似鬼斧神工实则极端残虐的尸俑和留下那些东西的醒祖,即便是蛊化了的珑风也显得如此有人情味。
很奇妙地,分明是个几乎未曾在历史上留下过痕迹的人,分明已经没有了一切生命体征和认知能力,可通过契蛊的联系,蓝祈却似乎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颗千年之前曾经热切跳动过的心脏,体会到她曾经浓郁炽烈的情感。
分明是那样美丽可爱之人,却终究逃不脱红颜薄命的下场。
仿佛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般,珑风开始沿着原路后退。它的步伐和之前走出来时一样平稳缓慢,漆黑无神的双眼始终停留在蓝祈身上,直到后腰撞在了石棺上。
它的上身向后仰倒,柔软的腰肢浑然看不出已经沉眠千年,以一种翩然灵动的姿态回到了它本该在的位置上。
最后躺入棺椁之前,蓝祈恍然间看到它朝自己微笑了一下;明知是错觉,却又觉得那张本不该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释然和平静。
——在等待千年之后,它终于可以真正安眠。
石棺复又震颤,棺盖向着原位缓缓滑动;玉恬终于回过神来,咬牙冲上前去,一连化出数只血蛊,血蚁锋利的口器咬破珑风颈间肌肤,每只都吸圆了肚子才匆匆从最后一点缝隙中爬出。
血蚁细小,这么多只齐心协力也不过能堪堪带出来一两滴异血,却始终是冒犯先祖的不敬之举。玉恬心中有愧,然而在棺盖闭紧之前,她依稀看到珑风尚未阖起的漆黑眼瞳——无喜无怒,无善无恶,却又仿佛已经看透一切,极尽宽容。
她顿时有些心头发热,虽知在珑风身上看到的一切情绪都不过是自己的心理投射,是些再无聊不过的自作多情,却也足以抚慰她多年受异血煎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