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就这么无亲无故,死了都无人在乎?不能的,”姜之省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两个大抵是一起私奔,在天佑六年的十二月便逃离了燕京,去往它地。”
“若是当真如此,除非他们从黑巷改换户籍,那么便一定会有外城的入城录档。”
“所以我借同窗之手,暗中调取了十五年前京郊所有县城的入城录档,最终在一一查阅三个月后,在宛平、文安两处的入城录档里发现了两个名叫李宏的人。”
入城录档都很潦草,为了让百姓尽快入城,往往守城士兵只会对鬼鬼祟祟,行迹疯迷的入城者进行录档并查验路引,而因士兵大多都不识字,能录档的也是字迹模糊,所以姜之省此举当真是耗尽心力,且不一定能查到线索。
大抵是苍天有眼,终于叫他查到了线索。
姜之省道:“李宏这个名字很普通,并不独特,因此不知两处的李宏是否为一人,不过入城之后就如水滴入海,再无踪迹,若当真把它当成一条线索,便要去宛平、文安实地查验。”
“文安有我一个同窗,他也是老师学生,已经着手开始调查县中的李姓男子,即便能查到线索也要久等。”
“而宛平却未有熟人,我原想等过了端午之后,借着宛平灯市的机会派家中仆役去暗中查访,但如今有你,倒是不用如此拐弯抹角。”
姜之省一边说,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姜令窈虽非他亲生,却也不知怎的面容同周慧娘有三四分相仿佛,那一双凤眸更好似随了姜之省,父女两个都是深邃含笑的凤目。
姜之省含笑凝视时,眼尾上翘,眼眸中有着比星子还明亮的光影。
他道:“姚圆圆那人最是机灵,很会审时度势,你这个推官因何而来,他心知肚明,因此你若要去宛平游玩数日,他大抵也不会不满,反而还会让你玩到尽兴,什么时候想回京了再说。”
姜令窈:“……”
姜令窈:“姚圆圆?”
姜之省大抵因高兴多了个帮手,一时忘了这茬,倒是把堂官们给姚沅起的外号说了出来。
他低头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咱们家在阑珊坊有一处宅院,恰在灯市左近,正巧五月时节灯市渐开,游客众多,京中高门子弟多有游玩,你若去了倒无不妥。”
姜之省说到这里,道:“只是宛平到底如何情形我也不知,至于要如何查人,你且先自己思索,带的要去时再另行准备其他。”
听父亲已经为她如此操心,桩桩件件都打点清楚,姜令窈心中感念颇深,她不叫自己总是悲悲切切模样,便撑起笑脸,道:“这倒是好,女儿早就想去看灯市是如何灯火辉煌,正巧得了机会,到时可以开一开眼界。”
她跟姜之省在这安排得利利索索,似是全无问题,坐在父女俩身边的周慧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夫君,窈窈,你们是否忘了什么事?”
于是说得兴高采烈的父女两人立即停下,一起看向了周慧娘。
周慧娘柳眉一挑,无奈道:“你们是否忘了,窈窈已经成婚,她如何可以离开永平侯府如此之久?”
姜令窈:“……”
她听案情听得太过专注,忘记自己已经成婚,如今她的家在永平侯府。
不过,这似乎倒也不太有大碍。
姜令窈微微一顿,然后便笑道:“爹娘放心,夫君最是听我话,我若是想去,他定不会阻拦。且安定伯府中的祖父祖母万事不管,往常都不在府里,只要下面的子孙不把永平侯府折腾散了,二老定不会多训斥一句,若我要去宛平,大抵只用同大伯大伯母和大嫂禀明一声便可。”
姜令窈顿了顿,又把那日冯蓁蓁说的永平侯府各房简单说了一遍,以此证明自己日子过得好,好让父母宽心。
周慧娘柳叶眉又挑,她道:“永平侯府竟是这般散漫?”
倒也不是散漫,如他们安定伯府,老夫人早年过身,老侯爷又无妾室,整日里只喜欢玩闹,于府中事万事不管,其余琐事皆由世子夫人也就是她来打理,家中因老侯爷管教甚严,并无什么妾室姨娘之类,各房人口其实并不算多。
老侯爷一共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就是姜之省,二儿子姜之思外放做官,乃是封疆大吏,一家都在任上,只有小女儿和小儿子送回家中教养。
因此来说,周慧娘看似管着一大家子人,实际加起来一个巴掌数得清,若要说起来比永平侯府人丁要单薄得多。
正因此,她家中无那些乱七八糟的腌渍事,家风清明,和睦友爱,倒是亲如一家。
但如今听了女儿说起永平侯府的事,周慧娘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京中这些世家,哪家不是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咱们家人少,又有老爷子悉心教导,并无那些事,原永平侯府竟也无那些事?”
“而且他们府中各过个的倒是少见。”
少见到阖府上下都在家中,只有两个老祖宗自己跑出去玩,下面的子女孙儿无论要做甚皆是不管,大有不要打扰我们游山玩水的错觉。
既然如此,周慧娘也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她教导女儿:“亲家不管是不管,但你不能不说,不能整日里胡来,也要同女婿把话说清,他若不满……”
周慧娘温柔一笑:“你让他来找我,我来劝他。”
姜令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点点头,道:“我知道的娘,你放心便是了。”
姜之省又叮嘱女儿几句,并把当年的几份档案都抄录给她,姜令窈这才回了永平侯府。
姜令窈从不是个急性子,这一回她并未着急同段南轲说去宛平之事,只等端午宫宴结束再说。
如此又过一日,便到了端午宫宴时。
这一日姜令窈早早起身,洗漱用过早食之后,便开始梳妆打扮。
待至朝阳初上,姜令窈已经穿好命妇礼服,只除了翟冠,其余皆已准备利落。
如此这般,也忙碌了小半个时辰,待到一切结束,姜令窈都觉有些饿了。
她正要再吃些点心,却不料外面传来段南轲的嗓音:“娘子,可准备如何了?”
姜令窈让行云开门,抬头清扫一眼。
只见段南轲穿着一身织金大红飞鱼服,头戴乌纱帽,腰间玉带扣洁白如新,通身皆是逼人气势。
他这一身飞鱼服是圣上亲赐,做工甚是考究,出自尚衣监御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