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气恼地推开了车门。
风夹着雪卷进来,吹得他满怀冰凉。他没理会外头车夫的惊呼,踩着车辕就想下去。
一只手从他背后揽上来,蛮横地将他卷回车里。
雕花车门关上,如意“啪”地将他按上去抵着,眼眸深邃,与他近在咫尺:“方才还教训我在人间不要逞能,你这么摔下去就没事了?”
他别开头不看她,侧颔弧度精致优雅又透着浓浓的怒意:“与你无关。”
“怎的就无关了。”她低头嗅了嗅他的颈侧,“大人身上每一寸皮肉都与我有关。”
“……”他推开了她,侧过背去。
如意眨眼,自他左边探过头去:“人活在世,艰苦非常,他侍候我几百年,我掐他命数替他避难也是情理之中吧?”
沈岐远将头转到了右边。
如意跟着从他右边探头:“这是他最后一世为人了,再不引导他去修神,他就要变成飞禽走兽了。”
沈岐远将头转回了左边。
如意哎了一声:“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我便就是天生不讲理,你要讲理,便同他去讲吧。”
马车刚好在会仙酒楼面前停下,沈岐远打开车门,拎着她的后衣襟毫不留情地将她扔了下去。
如意轻盈落地,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车就飞快地跑走了,溅起的雪水都带着怒火,洒满了她的鞋尖。
啧。
她看着鞋尖上变深的飞雀绣纹,无奈地摇头:“男人就是这么小心眼。”
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的大有人在,夫家甚至可以将嫉妒作为休妻的条件,她不过是对好看的人都感兴趣,怎么就罪大恶极了呢。
第84章 一颗心分两半
像是为了印证那百年修为换来的掐算,在中宫娘娘再次召唤魏子玦的前一天,魏家大院里外都挂起了白幡。
魏子玦一身素缟,跪在灵堂最前方,朝来吊唁的长辈一一磕头。
他眼眸通红,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望着旁边挂着的属于父亲的铠甲,满心都是悲怆。
“寸寸山河寸寸金,寸寸山河寸寸金呐……吾儿若能渡得九河,年关祭祀,当烧纸告知为父,为父虽化鬼魄,亦必佑之!”
“九河不渡,吾魂难安!”
他的父亲没有死在边塞的萧条风沙里,却死在这最繁华的临安城,带着生锈的铠甲和破碎的山河图,躺在棺材里难以瞑目。
陛下圣恩,追封为忠孝永安大统领。
大夏等邻国虎视眈眈,边陲城池一退再退,这样的大乾,也说得上永安二字吗。
他麻木地听着四周人的宽慰,摔瓦出殡,一路上都如同行尸走肉。
大抵天也是惜英才的,老统领出殡这日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苍耳山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魏子玦亲自将父亲的棺椁送进墓室,又亲自拿封石堵了墓道,待他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茫茫的雪让人分不清方向,他是想着要回送葬队的,但走了许久,四周也没瞧见人。
狂风呼啸,吹得山石上的雪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魏子玦觉得不太妙,但雪已经没到膝盖,他连抬步都很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厚重的雪压塌了山石,如洪流一般朝他倾泄而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魏子玦想,太累了,他下辈子不想再做人了。
温暖的烛火在灯台上跳跃,上好的银灰炭不见一丝烟气,倒熏出些柔和的香气来。
魏子玦迷茫地动了动眼皮,就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抱在了怀里,温热的汤水浸湿了他的唇齿,甘甜回香。
“以往这般还只是同我撒娇,这次却是真伤着了。”有人轻轻叹息,“早知如此,又何苦呢。”
是如意的声音。
魏子玦有些愕然地睁开了眼。
四周没有雪,也没有山,只有她青葱色的裙摆和发髻上夺目的黄玉鹊簪。
“醒了?”她侧眸,长眼潋滟又懒散。
倏地坐起身,魏子玦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怎么在这里?”
分明遇见了雪崩,他该一命呜呼了才是。
她无辜地眨眼:“我也不知道呀,一开门你就在外头,我便将你扶进来啦。”
苍耳山离会仙酒楼少说也有三十里路,他怎么过来的?
魏子玦皱眉抱头。
僵硬的手臂被她拉了下去,如意深深地看着他,笑道:“已经没事了,你身上有孝,我不留你,但先将这一碗鸡汤喝完,我遣车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