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好答话,安静地给老夫人捏了捏肩膀。
老夫人刻薄完便叹口气,心里舒服许多,看着明月柔声道:“好了,这样晚了,用膳吧,你昨个肯定没有好好吃……”
丫鬟们传了膳食来,明月不折腾,就叫往美人榻上摆了小案,老夫人便不用费力一动,坐着就可吃了。
一桌子清淡菜,明月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是到底是饿了,又要哄老夫人,便笑着一口一口吃了许多,老夫人看得高兴,跟着多吃了半碗。
用完膳,天边已经变暗了,老夫人靠在美人榻上眯着眼睛消食,明月捡了个小玉锤给她锤腿。
眼见老夫人昏昏欲睡,明月心里就开始走马灯了。
心里事情多,最惦记的还是张思源的事情,她想想就心里沉甸甸的,很想快些给张思源一个答复,又不晓得该给怎样的答复。
同张家定亲吗,想着是十分周到,哪里都相配,可明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在明家寄人篱下十几年,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一想到要同张思源定亲,感觉就更强烈一些,她很难下决定。
万一嫁出去了,还不如留在明家舒坦呢?
明月垂着眼睛想了许久,她到底在犹豫些什么,过了一会,大概也明白过来了,婚事当前,她有些害怕了。
明月这几日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疑虑,日后成婚了能不能过好日子?张思源会不会有什么恶习?他家中人好不好相处……最重要的是,她同张思源没有感情,没有一点情分,她一点也不了解张思源。
明月很仔细地想,觉得自己可能是待嫁的女郎都会有的心态,毕竟有谁能在婚前就晓得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觉得惶恐也是应该的。
可怪就怪在她先前其实是不在意的,觉着不管是嫁给谁,自己有能力,把得住府中大小事,日子怎么过都舒坦,可最近越想越觉得难安,想起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张思源,便觉得无法忍受。
明月以往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觉得合适就好了,可是如今张思源就很合适啊,万事俱备,她又在害怕犹豫些什么呢?
明月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老夫人正靠在美人榻上,就着昏暗的烛光,笑眯眯地望着她,
明月一惊,脸上一红,这才发现手里的小锤子都掉了,“老夫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老夫人微笑道:“看你那神思不属的模样,怎么,心里有事情?你同那张家小子没讲拢?”
明月到底是个闺阁女儿,想起这个就有些不好意思,捡了旁边一个玉如意来给自己敲敲背,故作寻常道:“我也不晓得讲没讲好……我就跟他讲,咱们都考虑几日,若是觉得没不好的,就这么定了。”
老夫人听了,哎呦哎呦笑了半天,笑得明月脸都臊红了,嗔怪道:“您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呀?”
老夫人捂着肚子歪在榻上,喘气道:“你可真是虎啊,我往常觉得娇姐儿才是最冲莽的,现在看来,你也是不差的,竟然直接就问人家了,半点也不怕羞啊……挺好的,挺好的……”
李嬷嬷在一旁,好笑地扶起老夫人,“您可别笑岔气了,姑娘要倒过头来笑你的。”
明月本来对此还十分坦然,现下叫她们笑得也觉得羞涩了,不由红着脸别过头去,“我能有什么法子,与其你来我往地探来探去浪费时光,不如我一招制敌,问个明明白白呢。”
老夫人乐了半天,叫李嬷嬷端了口热茶才缓过来,靠在美人榻上笑眯眯地望着她,“还一招制敌……你制敌了吗?那你还愁什么呀,眉毛皱得紧紧的,你这样啊,要把福气都吓走了……”
明月心里烦,把玉如意丢了直叹气:“这福气要是这样就吓跑了,那还不如不要了,想来也不是什么中用的福气。”
老夫人连忙捏她的嘴,喝道:“你真是,看把你烦的,到讲起疯话来了……”
老夫人又柔了语调,把明月的肩膀搂着,祖孙俩亲亲密密地靠在一齐,笑道:“你先前不是还讲了,要我给你做参谋吗,怎么现下还藏着了,你有心事,讲就是,我比你多过几十年,搭个嘴总归没事吧?”
明月犹豫一会,她心里也迷茫着呢,再叫老夫人好声好气一哄,便挑挑拣拣地讲了,“……旁的都算了,万一张思源表里不如一呢,万一我们日后怎么也过不到一起呢,这日子怎么过啊,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笑了笑,捡了一旁的扇子摇了起来,半天都不言语。
明月叫她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了,脸上的红就没退下来过,捂着脸叹了口气道:“您要讲就快讲,可别折磨我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神色间带出几分揶揄来,笑道:“你讲这么多,怕这个怕那个的,都是屁话,你就是不喜欢他……”
怎么还讲粗话了,明月张嘴就要辩解,老夫人笑道:“你若是喜欢他,他就是脾气爆裂,家中有刻薄的婆母,前途无望,你心里都该欢喜,都该雀跃,就算是愁啊,也得笑着愁,哪像现在这样,惶惶两个字就写在脸上啦!”
明月哎呀一声,心里慌得不得了,立刻辩解,“我哪里不喜欢他了,我觉着他挺好的,长得也清秀,脾气又好,张姨妈也好,家里人都好,又……”
老夫人还是笑眯眯地望着她,明月红着脸,慢慢讲不下去了。
老夫人含笑道:“你肯定不喜欢他,我敢打包票,不然何至于犹豫这么多天,你若是喜欢,哪里会害怕,就算是刀山火海都要应的,就是这个张思源啊,他不得你喜欢,你在他身上找不到舒坦感觉的……”
感觉?明月愣愣的,突然想起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男人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神,俯身为她拿鞋的时候,垂着眼睛听她讲话的时候……明月的脑子轰了一下,好像有种什么东西炸开了,脸上热得发烫,一时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老夫人以为她因为张思源不开心,连忙安慰她,“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呗,你也瞧瞧身边的人啊……你二表哥回来还没一个月呢……你们兄妹几个,往常不是最爱在一齐闹的吗,现下在年关前边,想去哪玩都是可以的,你舅母不愿意,我给你们批了。”
明月满脑子都是那句‘身边的人’,她想着想着,人都要恍神了,老夫人后边的话,她就只过了个耳朵,嘴里嗯嗯地应声,神魂已经飞走了。
老夫人本就瞧不上张思源,这会拍拍她的肩膀,劝道:“你也别耽误人家郎君,你又不喜欢他,早些同他言明了,这几个月,以你的品貌,再定一个也不是难事。”
明月下意识地反驳,“再定一个,又在哪里能找到喜欢的呢?张思源我不喜欢,难不成再来一个叫我一眼就能喜欢了?”
老夫人只笑,“你可别在我这急,你自个好好想想去,难不成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去了张家?日后后悔都来不及啊。且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实在不行,可以找个知根知底,一齐长大的啊……”
老夫人讲着,脸色突然就淡了,明月方才回过神,晓得她想起了伤心事,只得坐到榻上去搂住她的肩膀。
她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明月心里什么杂念都没有了,只觉得心酸,立刻安慰道:“我定会好好考虑的,您也别急。”
老夫人一下没心思讲这个了,便闭着眼睛靠了半天,怏怏地问起了谢琅玉,“他倒是有耐性,你可得叫你舅母好好谢谢他,咱们不高攀,也不能失了礼数……”
明月现在听到谢琅玉的名字都觉得不自在,连忙点点头,不着痕迹地讲起别的转移老夫人的心事,“我娘那个庄子上,收成每年都是那个数,不见多也不见少,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老夫人也顺势不再想了,操心起明月来,她以往就是个精明的,现下也没急着就找人帮明月打探,只道:“这你得自个去看,日后可以打发下人去,但起码得晓得是个什么状况,庄子上的收成是怎么来的,有几口人,做什么的……过后才能心里有数,既不会叫人蒙骗了,管理起来也如鱼得水。不怕托付给下人管,只忌讳什么都不知道就丢给下人了。”
明月点点头,顺着她的背,“那我抽个空隙去吧,现下府上也不忙。”
几人闲话几句,老夫人又要看明月的脚,明月现下已经敢露出来了,不怕老夫人见了便掉眼泪。
那伤痕已经淡了一些了,结了厚厚的疤,看着还是很可怖,较之前却好了许多。
老夫人却依旧心疼坏了,叫李嬷嬷拿了一个小盒子来,里边装得都是进来搜罗的祛疤的药,叮嘱明月一定要记得涂抹。
明月连连点头,她还不放心,叫来翡翠一番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