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起那盏灯笼,出门,行走在风雨飘摇的檐廊中。成串的雨水顺着屋檐檐铃坠下,流进水渠中。
水渠已经满了,里面的青苔被雨水滋润成墨绿的色彩,几片浮萍圆而娇小的叶子在水面激流勇进,不时撞到一边的石阶上。
风那样急,又冷,吹得成年人都要下意识瑟缩肩膀。可谢乔乔却走得很平稳,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还有多余的心力去看水渠里游走的浮萍。
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只是因为想看,所以就看了。
大多数时候,谢乔乔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可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或者说,做什么事情才是对的,才是符合她年龄和身份的。
最后谢乔乔停在一扇门面前,谨遵着老师教的,礼貌的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
青年的声音有点发抖——谢乔乔提着灯进去,屋内没有点灯,地面到处都是书,很多谢乔乔看不懂的书。
她的老师就躺在这堆书里面,书埋着他,像一座特别的坟墓。他的一条胳膊搭着脸,肤色惨败,唇还残留着一点血似的红。
他手边是用墨线摆出来的八卦盘,但上面的卦象已经乱了。
直到谢乔乔进来,青年才拿开遮着脸的胳膊,下垂眼疲倦的望向谢乔乔。
他向谢乔乔招手,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怎么过来了?被雷雨吓着了?”
谢乔乔提灯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昏黄的柔和灯光也照亮了青年的脸,他脸上有很深的疲倦神色,眼底透出黛青的颓唐意味。
但在看向谢乔乔时,他目光始终是柔和的,伸出手摸了摸谢乔乔的头发。
谢乔乔的头发散着,没有扎起来,他摸到一手潮湿的水汽,是外面大雨浸染的水汽。
谢乔乔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答:“没有被吓到,怕老师会被吓到,所以过来看看。”
青年哑然失笑。他扶着谢乔乔的胳膊,勉强坐起来,光是做这个动作,他就忍不住激烈的咳嗽起来。
谢乔乔已然习惯了自己老师的身体状况,放下灯笼后,熟练的伸手拍着他脊背,为他顺气。青年个子很高,看着挺拔端正,但真上手摸摸他的肩脊,便很容易发现他瘦弱得过分。
只是他平时惯常穿宽松的长衫,故而不显得过分羸弱罢了。
咳完了,一口气顺了,青年自己坐稳,手摸了摸谢乔乔衣袖,果然也是湿的。他提起地面上的灯,催促谢乔乔:“去里屋换一件衣服,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小女孩家家的,要爱护自己身体——我年纪大了,受点惊吓顶多夜里睡得不太踏实,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谢乔乔还蹲着,乌沉沉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青年。
青年弯弯眼眸,冲她笑,左边脸颊露出一个极其明显的酒窝。这个酒窝显得他年轻了一些,但他垂下的头发里夹杂的些许银发,又清楚的昭示这青年的年龄确实不小了。
谢乔乔起身,转而去里屋换了一身衣服。
她换好衣服出来时,屋子里散落的书已经被收拾了一些,那个墨线摆出来的八卦盘也不见了,大概是被老师收起来了吧?
青年把灯笼放在了桌子上,桌面上还有一盘很大的棋。谢乔乔不会下棋,但每次观看青年下棋时,也礼貌的不会说话。
棋盘上的棋子很奇怪。谢乔乔也见过村里的老人下棋,但似乎和老师所下的棋完全不同。
“乔乔,去把窗户缝隙堵死,免得等会雨水浸进来。”
“好。”
她从旁边半人高的竹筒里抱出一卷抹了油的牛皮纸,撕下一小团,捏紧,然后塞进窗户的缝隙中。先前已经有些雨水顺着窗户缝隙浸进来,打湿了墙壁。
但好在书都没有被雨水浸坏。
青年提着灯在旁边为她照光,外面惊雷阵阵,闪电偶尔掠过,光芒更胜他手中的灯笼。青年抬首看向窗外,眼眸略微眯起,轻声:“看来真的挺生气啊。”
谢乔乔疑惑:“谁在生气?”
青年轻笑:“一个下棋下不过我的蠢材。”
谢乔乔‘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继续低头往窗户缝隙里面塞纸团。青年却兴致勃勃的追着说:“你要问我一下嘛!你这样让老师我很没有成就感耶?”
谢乔乔敷衍:“嗯嗯,我好想知道,老师你告诉我吧。”
青年摇头,叹气:“没诚意,太没有诚意了——好假哦乔乔。”
谢乔乔不再说话,垂着眼睫,专心的往窗户缝隙里塞纸团。
大多数时候,她沉默寡言得不像一个小孩,不管是看人的目光,还是一些行为举止。如果非要把她当成小孩子看的话,反而会觉得这孩子心性成熟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但青年明显已经习惯了谢乔乔的行为举止,并不在意。他在吐槽完谢乔乔的敷衍后,很快又自己自问自答:“中洲的老家伙们还是个个爱赌。他们想得太多,谋划得太多,所以才老是输——千秋万载,哼,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谢乔乔:“但老师就从来不输。”
青年轻笑,笑容里略带狡黠,眼眸闪着清亮的光,道:“因为我没有他们想得那样多,我只求一件事,所以我才从来不输。”
“我的筹码只有一个,输一次就万劫不复。”
*
谢乔乔从梦里醒来。
她离开贝海国后,这是第一次做梦;耳边回响着巨大的雨声,还有雷鸣,让人恍惚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但是谢乔乔分得很清楚——刚刚是梦,现在是现实。
她从床上爬起来,下床,侧首看向窗外:窗户已经被关上了,豆大雨滴打在窗户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地铺上的张雪霁翻了个身,在沉沉夜色中睁开眼,看向她:“被雷声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