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清抬首望向近在咫尺的禅房,终究未敢踏足,他毫无颜面再进慧山寺,更不愿污了佛祖清听。
恰逢无碌拾柴回寺,一眼便瞧见了独坐的无清。他旋即放下柴,急匆匆跑来,将无清扶起,“外头如此清冷,就这般大落落坐在石阶之上,师兄看你是嫌命长……”无碌一边替他掸去华服上的尘灰,一边碎碎念,“回来怎地也不去大殿?可曾用过饭食?”
无碌如同家人般的琐碎唠叨径直将无清心底建起的高傲防线全部击塌,连日来被知还厌弃和冷落的委屈此时全部倾泄而出,他伏在无碌的肩头失声啜泣。
无碌即便再是出家人,再不懂世间儿女情长,此刻见无清的情状,心下也明了一二。
他轻叹一口气,如同幼时师父哄他入睡般,轻轻拍打着无清的后背……
一连十余日,无清皆宿在慧山寺。
日子仿佛回到了以前,青灯古佛,梵声阵阵;又似是再也回不去了,心如波涛,波澜壮阔。
无清坐在大殿最角落的蒲团之上,闭目诵着经文。不知何时,无尘业已坐到他身旁。
无尘双手合十,虔诚地望向金身的佛像,道:“阿弥陀佛,回来便好。”
无清睁开满布血丝的双眸,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涩鼻音,“师兄,清儿后悔未曾早日听你所言……”
“王公贵族的情爱,是这世间最大的谎言。”
无尘本有满腹的话语,可如今听到无清的这番言论,竟也一字说不出……他想要去安慰心间伤痕累累的无清,然而连他都知道,自己即将说出安慰之词,就连自己都不会信。
良久,无尘终是未能说出一句话。
大殿上弥漫着难得的寂静,还是活泼俏皮的小无霜打破了这难捱的时光。
他古灵精怪地扑到无清怀中,撒娇道:“无清师兄,神仙哥哥怎么还不来接你回去啊……上次神仙哥哥说下次便要带着无霜去京城玩儿……”
童言无忌,无霜自是不知。可稚子单纯质朴的言语却最能伤人心肠。
无尘旋即将无霜抱回自己怀中,满脸愠怒,斥道:“身为佛门子弟,满脑的吃喝玩乐,如何侍奉我佛?罚你抄录心经百遍,以净心灵!”
无霜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爽约,小小年纪自是心中不快。现下又遭了无尘师兄训斥,小脾气立刻就上来了,哭着跑到一旁的诵经堂,拿起笔墨边抹眼泪边抄经,惹得寺里师兄们连连哄他。
无尘并非有意申斥他,只是怕他言语再次惹无清伤心,但见他笔墨抹得小脸全是的可爱模样,唇角不由得浮起慈爱的笑容。
他望向众僧逗乐无霜的场景,对无清徐徐道:“师弟,你可知师兄为何如此痛恨那些皇室中人?”
这已是无尘师兄第二次对自己提起过往,前次他的脸上还挂着幸福笑意,可现下,只剩无尽的恨。
只见无尘回首,端正坐好,道:“未入佛门前,我本是边关一木匠,一妻一子,日子好不幸福。可若不是战祸,我又何以在此了却残生!这辈子,我都不会忘却那一场近乎屠城的杀戮!”他话锋陡转,眼眸中平添了些许阴狠,“那还是圣和三十年,大周与匈奴一战,民不聊生。匈奴人的铁骑直入凉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的妻和子被那些个禽兽一刀封喉,待我到家时,他们的鲜血已然将家中的风车全部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