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人的一生岂不是在遗忘中度过?今日不记得往昔,明日又忘却了今朝。倘若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部铭记于心,那一生又该有多辛苦……”无碌望向无清仍旧不解的样子,略有自豪道,“师弟啊,做人做事难得糊涂,你还年轻,且慢慢悟……”
然而当时的无碌也不懂,只不过从话本子上多读了些,想要炫耀一下罢了。
可时至今日,他仿佛明白了。
年幼时的记忆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仅有几个片段勉强凑成了幼年。不是在寺中晨钟暮鼓,便是在正殿之中的蒲团上冥想,盯着那块虎纹玉佩发呆,羡慕着前来进香的小施主都有父母……
“碌儿……”亚父喑哑着嗓子,腔调中带有在心间隐忍多年的疼爱。
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将无碌从过往的记忆中拉了回来。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神色波澜不惊,令人瞧不出喜或忧。
亚父以为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这位父亲,迫切地证明道:“碌儿,你身上的那枚虎纹玉佩,乃是为父亲亲手放在襁褓之中。当时我甫一进匈奴军中,由于略懂兵法,并帮助当时的达鲁那将军击败了周边的部落,达鲁那将军便将前任匈奴单于赐予他的水纹玉赏赐给了我,我着人打造了这枚玉佩,私心想着日后能凭此信物,与你相认……”
无碌苦笑道:“当日为何要弃我?”
闻此,亚父矍铄的目光忽而黯淡了下去,他又能如何将残酷的事实说出?扶持他行至今日地位的达鲁那将军若知晓他在大周尚有一子,又怎会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
见他垂下了头颅,无碌毫无表情地收起了剑。
亚父欣喜若狂,以为无碌原谅了自己,只听后者冷冰冰地说道:“慧山寺慧觉大法师座下弟子无碌,生是佛门中人,死也必入我佛门下。今生唯一的牵挂与家人,皆在慧山寺。望施主慎言!阿弥陀佛!”
无碌转身而去。
饶是云楚岫与他相识多日,也从未见他有过如此凄凉而悲怆的言语。
无碌一生侠肝义胆,却拥有一位背国求荣的生父。
叫他如何能承受这无情的真相与现实?
无碌退回寺内,只觉手中的英魄剑有千斤之重,恍惚之间剑脱于手,滑落到青石板之上。
众人皆察觉到无碌的异常,但无人敢上前劝慰。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倏尔划破了这骇人的寂静,只见梁德英连滚带爬地下了马,不怀好意地跑至云楚岫身旁,伪笑道:“小公爷马技高超,这一路上风驰电掣,叫老奴好生追赶!”
宫中内侍来此,定无好事。
无尘双拳紧握,眼眸微眯,下意识上前一步,将慧山寺群僧护在身后。
梁德英继续敦促道:“小公爷快将这喜讯昭告于天下吧,想必顺懿长公主也等良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