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抬起了头,微凉的掌心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脸上,轻轻抚在他面颊。
唇上一软,是一个轻柔到有些不合时宜的吻。
【……如若做不到,我们一起死。】
***
柳千千尝试着尽力安抚师兄。
她能感觉到对方体内妖力失序,躁动如滚水,他方才能躲她几个来回,又在她倒下后赶过来,大概已是损耗了不少自制力,如今不过勉强维持清明。
无边炽热的黑暗中,血腥与花香混融,她环抱着的身体逐渐沉重,甚至克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你……听话,不能再抱着我了……”
柳千千此刻是不可能听话的,她什么都没说,还是紧紧环着师兄的腰,只在灵契这边不断去捋那些恶化的灵流。
然而,她渐渐察觉到对方身体上的变化。
又有温热液体滑落,淌过指尖,她心头一颤,探手往上,摸到对方因为疼痛弓起的背脊之间,仿若在重新生长的异样凸起的蝴蝶骨。
裸露在破碎衣衫之外,皮肤的高温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的范围,湿黏的血迹与汗水混合,她不敢细想师兄现在究竟有多难受。
约摸是实在撑不住,他的脑袋垂落,抵到了她肩上。
毛绒耳朵不知何时早生了出来,然而此刻贴着她微微汗湿的下颌,抖个不停,同样昭示着主人的痛苦。
“师兄,再忍一忍……”
她在等,她还在等。
等那人最松懈的时候,等圣树通灵阵临近攻破的时候,等所谓的长弓阵正式开启……
她不断用灵契安抚师兄,在黑暗中细密吻他露出来的侧脸。
终于,脚下的石台轻动,如她方才在黑暗中寻找师兄时摸索判断的结果一样,这个石台其实就在最靠近镜湖的云山崖顶端。
对侧的石壁向两边滑开,剩下竖直在边缘的细条状石柱,石台开始继续向着反方向移动,整间石室逐渐显露在月光之下。
冷风扑面,眼前广阔如镜的湖水铺展开来。
如今,月明星稀,他们所在的石台连着竖向细石柱,变成了浓墨夜色里,悬在云山崖崖尖的一只飘摇着的渺小“笼子”。
脚下百余丈,便是一望无边碎银闪烁的镜湖。
隐约可见高空中波纹一般的金光荡开,模糊人影还在阵外攻击。
在被石柱切割的支离破碎的月色下,柳千千终于看清了正抱着的师兄的形容。
因外力褴褛的雪色衣衫上浸染了金红交错的血迹,尤其肩胛处开始畸变的蝴蝶骨,像是有什么新生之翼即将血淋淋冲破展开,凌乱狼狈的墨发间,两只毛绒耳朵变得脏兮兮的黯淡,掩在其中的面色更是苍白。
而在师兄身后,似乎有一条长长的绒尾巴拖曳地面,只毛色同样失了光泽。
忽然,她的前襟被攥紧,柳千千低头,看见那只原本指骨修长白皙秀美的手同样产生了变化,骨节变得粗大起来,手背数道青筋暴起,指甲逐渐尖锐如利器。
就是她盯着看的这么一会儿,那只方才下意识扯着她前襟的手瑟缩着颤了颤。
“求你,别看……”
柳千千心尖一麻,原本已经干涩的眼中又有热意上涌,她抿唇,只按住对方颤抖的手背。
“好,我不看。”
冷月孤悬,她脱下自己的罩袍披到对方身上裹紧,又转过身背对师兄,暗中将袍带仔细绑回到自己腰背上,且用法术做了加固。
师兄好像已经意识模糊了,他此刻似乎只是本能地想要遮掩自己如今样貌,整个人不断往罩袍里缩。
就在她手头工作做完,那道飘忽的诡异声线重新响起。
“居然没有吃掉你吗?还真是能忍……”对方话中似是终于带了点外强中干的虚弱,想来是圣树通灵阵外的攻势太猛,或许也是等不及,这才提前推动了阵法。
几乎没有任何预告,地宫中庭,渊底的魇思引成倍加剧,万千凄厉哀鸣齐齐上涌,黑色浓雾自洞穴深处袭来,逐渐拧成一股缠向他们身处的“石笼”。
就在那些浓雾即将锁上石笼时,柳千千咬牙猛地挥出法印拍向石台表面,金光一闪,点出去的火花飞快引燃了被隐没在石柱底端缝隙的数团暗物。
一瞬间,数朵灿烂花火连续爆开,石台底部轰然破碎,她紧扣着师兄环在自己腰上的双臂坠落,耳旁冷风呼啸。
木翼振翅的声音如约前来,他们被她暗中召唤的师姐的巨型机关鸟接住。
柳千千没有任何犹豫,紧扣师兄的双臂纵着机关鸟腾跃而起。
只要她能冲出圣树通灵阵,只要她快一点,只要她——
身后,黑色浓雾拧成的长龙却是直直锲而不舍地凌空直追。
炸开石笼的是她此前制作的烟火,除了给纪敏之的那些,这原是她单独给师兄准备的除夕惊喜。
仍旧有火花接连不断地升空膨开,金雨漫天,七彩辉光流溢如云,照亮了整个夜空,又倒映在镜湖湖面,一时间上上下下俱是盛开如繁花的梦境,而机关鸟穿梭其间,变成一道置身其间的纤细黑影。
“千千……我……我很高兴你能来……”
在这嘈杂的盛景中,她耳边重新钻进了微弱的气音。
“可是……带我出去也没有用的——”
她只猛地摇头,面前是依旧不断爆开的闪耀花火,可她眼眶里却似无知觉般不断涌出泪水,她想喊,想叫,想发泄心头无用的痛楚,可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