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默契,他们之间也不用多说什么。
萧持还有一堆事情要做,不可能时时守着她。
姜肆也不需要。
到了院子里,姜肆先去净手,并且把脸上的布罩换下来,扔到火盆里烧了,背对着周子芫道:“遇到这种事,我们身为医者更需要保护好自己,只有我们好了,病人才有希望。”
周子芫看着姜肆,感觉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温和的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哦”了一声,也过来净手。
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处理好脱下来的衣物,到了通风的弄堂,姜肆叫住她。
周子芫总觉得姜肆是有话对她说,心里有些紧张,瑟缩了下肩膀,回过身看向她。
姜肆笑着说:“胆怯害怕都是人之常情,你看我处之泰然,实则都是经验之谈,我见你方才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在懊悔吗?”
周子芫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姜肆用手肘碰了碰她手臂:“周大夫经常与我夸起你,说你沉稳,比许多太医院的太医都有天赋,就是有些过于谨慎和谦虚,尝尝怀疑自己不行。”
周子芫又觉得眼眶有些热,她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眼睛不大,但睫毛很长,眼神很干净。
姜肆坐到旁边的小杌子上,抬头看她:“你为什么要跟着周老学医术?”
周子芫赶忙背身用手帕蹭了下眼睛,然后坐到姜肆对面,这里煎着药,她拿起扇子扇了扇风,低着头道:“我爹娘是周世伯的好友,在我三岁那年,他们染病去世了,周世伯把我带走,他没有成亲,也没有骨肉,就把我当亲生女儿养。六岁那年,周世伯碰见了一个跟我爹娘一样病症的人,把他救下了,那晚上,周世伯就抱着我,又是哭又是笑。”
周子芫拨弄着炭火,眼泪滴滴答答地掉。
“他说他终于找到了治那种病的办法,可惜却没能救得了我爹娘,他觉得对不起我,可我却觉得周世伯好厉害,他救了那个人,不止救了他,也救了他背后的家,我想像他一样,也成为这样的人。”
“可是……”周子芫忽然不说话了。
火光照得人脸红彤彤的,姜肆一直安静地听,见她停住了,抬头看她。
“可是你后来发现,做一个大夫,有时候救不活的人,可能比能救活的人还要多,对吗?”
周子芫一愣,那一刻,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感,无奈和绝望渐渐扩大,是在经历了一些事之后,她才知道人力真的很渺小。
“嗯,我发现,很多病人……可能上一刻还在跟你笑,下一刻人就没了。这次疫病,我们根本也没找到有效的方法遏制病情,我怕自己染上,也怕努力到最后,也还是救不活他们。”
周子芫把心中的恐惧毫不掩饰地说出来,顿了顿,抬头看向她:“皇后娘娘,你不害怕吗?”
姜肆笑了:“我为什么不害怕?我又不是神明。”
“可我看皇后娘娘一直都很稳重。”
“要我说实话吗?”姜肆眼中带着揶揄,周子芫点了点头,姜肆笑道,“我是装出来的。”
周子芫不敢置信。
“你着急,病人就更恐慌,你害怕,病人就更绝望,到头来对治愈他没有一点好处。我师父跟我说,医者,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掌握了常人不了解的认知和技能,但终归也是人,人要有自知之明,接受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些不可挽回之事。”
姜肆看周子芫露出难过的表情,接着道:“这可不是让你认输,就像周大夫那样,你爹娘成了他憾恨终身的事,但他努力钻研医术,救下了后来像你爹娘一样的病人,他没有认输。人力虽有限,只要求知不止,或许今日我们束手无策的病,早晚有一天能战胜它,这本来就需要循序渐进的事。”
周子芫听完,忽然觉得自己心胸开阔起来,看到对面人浅浅的笑眼,她意识到皇后娘娘好像是故意找她说这这些话。
“娘娘……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她小声问了出来。
姜肆道:“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风突然静止了,周遭瞬间变得很安静。
姜肆说:“周老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收你为徒,实则背后被很多人指责和诋毁,但他一直跟我说,你是一块好苗子,他实在不忍心放弃。我也是女子,知道你过得有多艰难,行医本就不易,何况还被诸方不理解,如果你放弃了,我会觉得很可惜,所以,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周子芫咬着唇,没忍住哭出声,她也不知道是从哪句话开始,就突然泪水决堤。
其实在此之前,她无数次想过要放弃,之所以苦苦坚持着,就是心里别着一股劲,别人说她不行,她偏要做给人看。
可有时候,你做好了一百件事,别人可能只因为你做错一件,就全然否定你。
姜肆的话无疑给了她更大的动力。
她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心中很感激。
有人到了弄堂门口,跟姜肆道:“皇后娘娘,文太医过来了,有事找您。”
姜肆蹭了蹭手起身,就要出去,刚到门口,背后传来周子芫的声音。
“皇后娘娘,您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姜肆回头,笑眼弯弯。
“我跟你一起。”
文琮当日去了万青山,今日才回来,姜肆赶着过去询问他万青山的情况,脚步微急。
虽然每日都会传来消息,但姜肆还是想当面跟他说一说近况。
说是当面,实际上也隔了一堵墙,医馆周边的百姓已经暂时避到了别处,太医院和京卫所的人如有事禀报,就先去隔壁候着,姜肆会过来听,以杜绝再次发生传染的可能。
幸运的是,这两日并没有坏消息传来,姜肆封锁得及时,时疫没有近一步扩散。
一切,就看万青山那边如何了。
“文师兄,你在那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