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年初,皇帝才从宫外接回了皇子允,彼时皇子已长到十岁,当年那桩陈年旧案,自此随着皇子允的回归,方得世人窥见。至此当初拥立恪王长子的大臣们方才明白,皇帝一早便有了打算,有亲生的皇子藏在民间,谁愿意过继别个的,当初那几十梃杖,实在不冤,又生怕陛下和皇子对他们这些人心有嫌隙,皇子允才回宫不到两日,朝廷上拥立太子的折子便堆积如山高。第四年三月,皇子允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第四年四月,皇帝病重。
第四年五月,皇帝下了诏书,提拔寒门士子,替太子扶持了足矣和世家匹敌的寒门势力。
第四年六月,皇帝开始完善自己早就修建好的陵墓。
第四年九月,皇帝托孤。
第四年十一月,皇帝病逝,满城哀告。
十岁的皇子允登基为帝,史称魏宣帝。
后世史书记,武帝得位不正,然短短在位十许年,在外收西南,和突厥,灭海寇,并外夷,海陆升平,八方拜贺,在内反贪吏,提寒门,百姓安居,民风开放,实乃盛世也。
魏武帝很年轻,去时也正是壮年,史书记载是战场上受了伤,伤重不治。他短短的十几年在位时间完成了前朝几百年几十位皇帝都不曾完成的事,留给了他的太子一个盛世江山,开启了大魏的鼎盛时代。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向来都是戏台上的事,一个年轻英俊的将军的逝去远比一个垂垂暮年的老者的死亡来的更加震撼与值得世人怀念。是以很多史学家都做过假设,倘若魏武帝并非英年早逝,大魏会是怎么一番模样,而这假设却是世上最不可能的事。
关于这位大魏史上最传奇的帝王的后宫事,无一流传下来,据说,起居注被帝王病重的时候,一并烧了干净。
只野史零星记载,他一生都不曾立后。后宫中只一位妃嫔早逝,也就是魏宣帝容允的生母。是以也有些帝王不爱红妆的传言,然而这些相比于他的功绩,不过白璧微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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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国大丧,满城皆是白幡。
十一月份的时候,邑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谢安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谢老板撤下了酒肆的红幡,挂上了刺目的白色。
那白色几乎要灼瞎了他的眼睛。
他扯开了谢老板的手,眼睛盯着那刺目的颜色“你这是做什么呢?”
谢老板疑惑的看着他“陛下已经……唉,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谢安怔怔的瞧着手心里的白幡,看见自己的手背上,重重砸了两滴眼泪。那是他自己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直到退到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他穿的单薄,一身白衣,时间仿佛没有给脸上刻上任何痕迹,却都刻进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他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雪,白雪间依稀可辨是猎猎的白幡。
他怔怔的在雪中茫然的走了两步,全身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他一脚踩进了雪里,摔倒在了地上又爬了起来,渐渐的眼底已经无泪可落。
容亁……
容亁……
那一瞬间,他竟然可怕的发现,这个没有容亁的人间,他失去了每一个人都会有的归属感。
他轻飘飘的,变成了一片羽毛。
仿佛很快就要被这滔天的风雪覆盖。
容亁等了他五年,到他离开他,很快又将是一个五年。
而他再也不会像当初的赵戎一样,笑着提一坛酒,立在他门前勾唇笑了。
容亁竟然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他心上。
他的死完成了最后一个笔画,也是最狠毒的一笔,深可见血。
谢安在这漫天的风雪中,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的官道上,有一人打着伞,伞上已经落满了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白色间,依稀只能看见青灰色的布衣。那人收了伞,雪花覆盖在了他修长的剑眉上,他鬓间已有几丝白发,一双眼睛如同初见,雪中明艳有光。
第89章 守
韩肖眼看着他们的陛下用四年半的时间完成了也许他要用一辈子才能完成的事情,然后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起了自己的身后事。
就像是一切的发展皆在掌握。
或许这一切开始的比他想象到的更早,早至当初小皇子出事,梁英关抱着小皇子安置在了民间的时候。
皇帝西南战场上受了不轻的伤,回程又旧疾复发,咳了一夜的血,十几个太医入了药整整守了几日,人才清醒。韩肖一开始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着急,后来才明白过来,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那个远在邑城的人而已。
后来,皇子允被接回了宫中。小皇子被邑城林家养大,回宫的时候已经十岁,容貌肖母,神情意态却同陛下年幼时候一模一样。
陛下那段时日病的很重,人虽然清醒了,调养一段时间也不怎么咳血了,背上的刀伤却时常反复,那刀伤深可见骨,若非韩肖,就是一刀把人劈成两半都不无可能。陛下虽然久经战场,这一次伤的却是最重了。尽管宫中捂着口风,却到底有些散碎闲言流出了市井。
小皇子年纪尚幼,却到底是容家的孩子,没有跪在一边哭泣,而是走到他身边问他说,韩将军,我需要做什么。
韩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坚定的眼神。
林家虽然娇惯他,却并未将他教养成了不知世事的纨绔。
后来皇帝的伤渐渐有了起色,便开始替太子在朝廷上提携自己的势力,再后来,早就停工的陵墓又开始重新修建了。
那天皇帝就这么在他的陵墓前站着,站了许久。看着地宫下的人们忙忙碌碌,为每一块青砖上色。
就像是一场沉默无声的告别
巨大的地宫还在修建中,人声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