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野兽所伤,落在容宴的手里的时候,看着容宴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的,变成他的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一点点的变成了别人的样子,容宴阴冷的笑回荡在漆黑的地牢中“你不是关我吗?现在,你就好好尝尝我遭的罪吧。”
容宴对他根本不会留情面,就像是他对容宴。
容家的人,骨子里都是以牙还牙的性格。
他在大理寺被关了很久很久,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是一两年,对于他自己来说,漫长的像是一生。他不能说话,手上拴着铁链,蓬头垢面,分不清楚白天黑夜,只有有人来送饭的时候才能判断,原来一天又过去了。地牢的墙上,都是他拿石子画的,密密麻麻的横杠,他在里面呆了多久,墙上便有多少道。
那段时间他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很多不记得的事情便都渐渐想了起来。就像以前容宴欺负他的时候,谢安虽然不敢说话,却从来没有跟着欺辱过他,那时候他刚遭受了一顿毒打,谢安等容宴走了,踹了他一脚问他“死了没?”
那时候他只听在耳内心生恨意,但是回想起来,谢安那嘴硬心软的性格,八成是真的怕他死了,见他没事,反而是松了口气的。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
容宴带着谢安来看他的时候,那应该是他最绝望的时候。他看着那个人顶着自己的脸糟蹋他原本是要好好捧在手心里的人,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更可笑的是,谢安以为他是容宴,为他求情。
你知道容宴的脸皮下的人是谁吗?
容亁不可克制的想着,如果你知道是容亁,还会这样一心救他吗?
容亁以为自己已经铜墙铁壁了,那一天,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凿开了一个洞,汨汨的淌着血。容宴最知道怎么能伤的了他。
大理寺的日子很难熬,但是容亁是吃过苦的,他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忍。忍到最后,才能踩到敌人的尸骨上。假的就是假的,容宴不可能真的装一辈子。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谢安也知道,他不知道那时候谢安看出来什么了没有。
直到后来,韩肖来救他,他便知道,谢安是知道的。那时候谢安每一声的质问,每一声的心疼,都是为了他。
他知道他是容亁。
谢家的小公子,原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出身太好,又有人娇惯,养出了一身倒刺虚张声势,但是从来不会真正伤害谁。
容亁被救走的时候还不能说话,韩肖替他治好了嗓子,他一直在等,等着容宴自作孽不可活,他不知道谢安在宫中的情况,心急如焚却又颓自想着,容宴到底对谢安留着情面,不会伤害他。
却没有想到,容宴这样的丧心病狂。
几年前那一幕,他只要回头一想到如今仍然心痛欲裂。灼灼的大火烧尽了一切,他的眼底到最后,也只剩下了那燎原的大火,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夺走了他的全部。
那一瞬间容亁有短暂的失声。
到后来更长的时间里,他好像被剥夺了七情六欲,不知心痛,不知悲伤,不知道开心。他茫然的坐在龙椅上由着时间推着向前走,只看到这金砌的大殿之下尸骨如山,在他脚边的那一具尸体,是谢安。
他夜夜对着怀间一捧青灰诉说衷肠,可是那个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个百花盛开的春日,一匹从邑城而来的快马,一封来自梁英关的亲笔手书。
第80章 他一无所有
台上的戏子还在唱着牡丹亭。
似这般都付诸断壁残桓……
水袖轻扬,风声起落。
正是一个百花盛开的春日,却唱着悲凉的小调。
转折,骤断了。
一袭猎猎的红衣绛袍将这方寸之地围了起来,马声嘶鸣。
是禁卫军的骑兵。他们用刀背对着百姓,将这小小的戏台围成了铁桶一般。人群喧嚣,到渐渐寂静了。他们看出来这些禁卫军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
台上的戏子水袖长长的拖在地上,露出一双惶惑无知的眼睛。
这猎猎的红色只能是朝廷的禁卫军。
人们好奇的看着,谢安混迹在人群中,二丫的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到底是个没见过大阵仗的女孩儿,脸色雪白。
谢安怔怔的瞧着入目的红色,这身衣服,他也曾经是穿过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执意埋葬的过去,就这么就要被人光鲜亮丽的摊开在砧板上,割去血肉了。他的手指握着很紧很紧,身子僵硬,连身边的女孩儿都发现了他冷的像冰块一样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禁卫中间隔开了一条路,便有一位朱红绛袍的将军从人群中走出来,身边跟着的是邑城太守,以及邑城的一干官员。
邑城太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要做的,就是服从将军的命令。对于很多人而言,知道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那一天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位将军走到了一个清瘦漂亮的公子面前,也不曾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了口,声音是干涩的“你还活着?”
谢安苦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来了。
他回头看了眼惴惴不安的丫头片子,拍了拍她的脑袋,“一会乖乖回去。”
“这里人太多了。”谢安对梁英关道。
于是众人就见这位将军遣开了禁卫军,又对着百姓一抱拳“突见故友,对不住大家了。”
众人便都笑了笑。梁将军在民间的官声还是极好的。
禁卫军散去,诸位官员亦退了,二丫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人身上似乎背负着的沉甸甸的过去,在这一刻忽然清晰起来。
台上的折子戏便又唱了起来。
人群沸沸,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