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点起烟,烟雾缭绕中,他才能在恍惚中看到盛语薇的脸,他即将要去扫墓的、妹妹的脸。
他不敢直面的罪恶,都会随着盛语薇的忌日一同席卷而来。
他戒断已久的烟草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犯瘾。它既是毒药,也是解药。
偷穿别人衣服不是什么好行为,盛霜序应当立即走回去,脱了还给沈承安的,但他只是慌张地拉紧厚外套的衣领,来不及抖的烟灰从他指间滑落,落在了沈承安的衣角,黑色的毛呢就溶解了烟灰,黏了几个很难掸去的、灰白的点。
盛霜序一动不动,垂着头向沈承安道歉,说:“对不起,我烟瘾犯了……”
沈承安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波澜,他没有说话,视线却顺着盛霜序裸露在半空中的、纤细的颈背望,他的视线穿过毛呢大衣与皮肤的夹线,借着雪地反射的光,提取到黑夜里黯淡的红色——那是一只被衣物压褶的蝴蝶结,沈承安最熟悉的款式:他为了羞辱盛霜序,亲自挑选的红裙子。
沈承安喉结滑动,他走出卧室本是为了找杯水喝,现在看着盛霜序,他的喉咙越来越干涩,好不容易忘记的那刚做过的、荒唐的梦,再度不受控制地往他脑袋里挤。
沈承安说:“老师,你进来吧,把客厅的窗户关上。”
这件毛呢大衣下的盛霜序正穿着裙子,沈承安无法控制地想,盛霜序的上半身看起来至少是光裸的,只有那条红色裙子,可裙子下还是朴素的男式四角内裤吗?
盛霜序没有说话,他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尼古丁迷醉了他的脑袋,叫他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不敢站起身,他怕任何动作都将自己暴露在沈承安的目光下。
即便他已失去了尊严、甚至也不再惧怕羞辱,但他还是不想让沈承安发现毛呢大衣下的裙子,沈承安只是一个外人,这是盛霜序的秘密,他与盛语薇之间的秘密。
尽管他的秘密已没什么隐瞒的价值。
“你在犹豫什么?”沈承安被无名的躁动冲昏了头脑,盛霜序越是无声地排斥,他的控制欲就又在作祟了,“盛霜序,你要听我的话。”
“进来,把窗子关了,脱了我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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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语薇第三次试图自杀未果后,盛霜序辞掉了自己的兼职。然后是第四次、第五次——直到盛霜序已经习惯彻夜未眠地抽烟,反反复复地计算他们的开支。盛语薇生病,陌生人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故而盛霜序不敢找室友合租,只能独自承担房租。
盛宗钰对他们兄妹不管不顾,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临开学和学费。
兄妹二人最后坐在一起聊天是在圣诞节的前一天,那天的盛语薇表现的相当正常,她甚至还向盛霜序开了几个玩笑。
盛语薇盯着电视里的广告发了会呆,突然说:“哥哥,我也想做老师。”
因为病越来越严重,盛语薇的精神不足以支撑她去专注于某一项精力,她已经很久不去上学了。
盛语薇利落地点了支烟,把长发捋到耳后,手臂从睡衣中裸露,露出枯瘦的手腕,以及上面那无数的刀疤,她继续说:“我想好好活着。”
盛霜序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还是赔笑着说:“没事儿,你要想读书的话,我供得起。”
他在说谎。
他连自己都供不起。
盛语薇抿了抿唇,说:“我不为别人活了!这回是为我自己。”
白烟从她口中缓缓吐出,她苍白的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我刚刚看见青蛙了,哥哥。”
伴随重度抑郁而来的是无穷尽可怕的幻觉和幻听,盛霜序知道盛语薇活得很苦,随着年纪增长,她的痛苦不降反增,她就坐在盛霜序身侧,人却仿佛不知不觉地去往了另一个地方。
“我最近总是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黏在水泥上的青蛙,”盛语薇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听起来有点痛苦,其实就是躺在水泥里,什么也不做。”
那个时候的盛霜序也只有十八岁,他抓不住妹妹已经飞走的灵魂,只能用力握住她的肩膀,试图留住她躯壳。
盛霜序强作镇定地问她:“……青蛙为什么黏在水泥里?”
盛语薇的思维最终远去,她说:“我不知道……可是水泥什么时候能干呢?”
她愣了一会儿,忽地剧烈地发起抖。盛霜序紧紧抱住她的肩膀,试图让他崩溃的妹妹冷静下来。
盛语薇又开始哭泣,她的泪水几乎流尽了身体里的水分。
盛霜序说:“你不要怕,哥哥在这儿呢。”
盛语薇手里的烟落到地板上。
“青蛙本来就不该在水泥里”她哭着说着令盛霜序难懂的话,“水泥是不会干的。”
再后来,十二月二十五号那一天,盛语薇的最后一次自杀成功了。
第37章 裙子
他们租住在最便宜的老街区,小区里年轻人很少,也没有什么圣诞的氛围,盛霜序顶着昏暗的白炽灯光下晚自习回家,还抱着买给盛语薇的礼物,盛语薇就在他眼前坠落。
她就像只摇曳在风中的蝴蝶,沐浴在白银的月光下。盛霜序楞在原地,被蜂拥而上的人们推搡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每往前一步即是炼狱,头痛伴随着眩晕感席卷了盛霜序,他痛苦地抱住头,多年前那个夜晚的回忆涌进他的脑海,冷汗黏腻了与他额头紧贴的手掌,在人群的簇拥中,盛霜序找回了那时被盛语薇锁进柜子时的恐惧——但都比不上失去她所带来的痛苦。
盛语薇、他的妹妹死了。
盛霜序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嘈杂混乱,他却什么都听不清。
没有遗书,没有留言,盛语薇前一天晚上还说着要好好活。
盛霜序甚至没听出来那时她话里的求救。
混乱中警察抓住了盛霜序的胳膊,询问他的名字,盛霜序屏住呼吸,竭力使眼前天旋地转的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