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就到了高考前的假期,大多同学都选择回校自习,盛霜序要从早陪到晚,沈承安和韶清却再也没有回校上过自习。
盛霜序抽空给他俩打电话,沈承安接了也不说话,只是沉默。
韶清的声音则积满了阴郁,盛霜序试图同他沟通了很多次,但效果都不大好。
盛霜序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焦头烂额地度过那段日子,他要兼顾的东西太多,无尽地开会复习和答疑,叫他甚至很难去再好地处理这件事情。
盛霜序在梦里看着四处奔波的自己,愧疚伤痛纠缠着他,如影随形,即便是梦中,他也无法摆脱心底的阴影。
——他不想再继续做这个梦了,他知道梦境尽头的结局,倘若那天他能将情书收好,倘若他能做得再好一些,倘若……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高考的前一天,韶清回到了学校,从楼顶一跃而下。
那时候的盛霜序还在带晚自习,梦里的盛霜序则是眼睁睁看着韶清跳了下去,夹杂着他的幻想,后来连他自己也跟着跌落,他甚至都不知道韶清这几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真是个不称职的班主任。
他躺在韶清身边,视角固定在梦中韶清完好无损的脸颊上,他哀求着不要再看,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向谁哀求,是向作出梦的自己哀求,还是向他心目中并不存在的上帝哀求,可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韶清的脸。
韶清的脸在他眼前变形,转化为盛语薇的模样。
他的同胞妹妹盛语薇,同样从高楼跳落。
盛霜序谁都没能救下来。
盛霜序在自己的梦里怒吼、哀嚎、哭泣,盛语薇就柔柔地看着他,挂着从小到大都望着他的柔柔的笑。
盛语薇说:“哥哥,打碎爸爸花瓶的不是我。”
“是你。”
盛霜序猛地张开眼,天空已经蒙蒙亮,他还挤在沙发与茶几的夹缝里,他甚至都已经感受不到项圈磨破脖颈的疼痛——所有的疼痛都向他的心脏蔓延,他哭着蜷缩起身体,他用力按住自己的胸膛,就好像他能把自己的心脏抠出来。
拖着拖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承安从卧室走了出来,他冷漠地看着盛霜序崩溃的脸,说:“你太吵了。”
“你想把囡囡吵醒吗?你想叫她看你这副模样吗?”
即使是吵醒囡囡,盛霜序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他想爬起来,却被铁链拦住了动作,他又重重地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盛霜序痛哭着说:“我……我梦见了韶清。”
还有他的妹妹盛语薇。
“我对不起他,我也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沈承安,我该怎么才能赎罪?”
韶清死后,惊慌失措的盛霜序害怕沈承安也冲动出事,慌乱的他蠢事做了一桩又一桩——他把电话打给了沈承安的妈妈。
他坦白了一切,恳求沈承安那个突然出现的、异国的母亲,去看管她喜欢男生的儿子。
事实证明,他不该这么做的。
他背叛了沈承安的信任,也将沈承安拖入地狱。
沈承安看着他卑微到尘土里的老师,微微一愣。
他冷哼一声,嗓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说:“闭嘴吧,盛霜序。”
“你要不想惹恼我,就一句话都不要说。”
第8章 校服
起码最开始的时候,盛霜序和沈承安的关系还不错。
盛霜序是沈承安的老师,逐渐就成了他的半个家长。
盛霜序发现了沈承安所经历的窘境后,这个好心的男人害怕自己的学生被报复,时常刻意下课和他一起走,沈承安的爸爸从不管儿子,盛霜序就绕个远路亲自去送沈承安回家,偶尔时间充裕,也会叫沈承安去自己家吃饭。
沈承安把那张属于盛霜序的、穿着红裙子的照片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日记本硬纸封皮上粘着劣质的塑料密码锁,沈承安不光设置了密码,还把它藏在了鞋盒里,他没有让任何人看到它。
那几乎是沈承安少年时期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沈承安第二次发现盛霜序偷偷穿裙子,是在高二的暑假。
他被他酗酒的父亲赶出家门,脸上的旧伤叠着新伤,永远消不了肿,老旧的胡同里连路灯都年久失修,他便跌跌撞撞地摸黑往亮着光的方向走。
大路上的灯光昏黄,无数蚊虫在昏暗的灯泡上缠绕,沈承安扶着墙,看见了路灯下赤红的影子。
他对着那张照片看过了太多遍,他几乎一眼就能认出盛霜序的背影。
盛霜序很瘦,背上的肩胛骨突兀地暴露在灯光之下,就像一只金色的蝴蝶,红色吊带就是蝴蝶的触须,在半空中轻轻晃动。
穿着裙子的男人的步伐轻盈、虚浮,他穿着自己上班时常穿的运动鞋,却像踩在高跟上跳舞,沈承安在自己的父亲那儿见过太多次这样的步态——盛霜序喝醉了,他醉得不轻,连四周的环境都已看不清楚。
盛霜序踩着他的运动鞋,摇摇晃晃地往墙上踩,他竟想踩着墙壁往上走,然后就随着重力重重跌落。
盛霜序摔了一跤,又从地上爬起,他不出声,就抱紧了双腿,额头贴在膝盖处,看不清表情。
沈承安躲在阴影处犹豫许久,最终才挣脱了束缚般冲了出去,他把醉醺醺的盛霜序扶了起来。
他落在盛霜序肩上的手像捏住了枯骨,微微一使劲就要把他捏碎了,盛霜序茫然地抬头看他,眼尾发红。
沈承安从没见过盛霜序这副模样,他向来都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学生面前,他从没发过火,眼里总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