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什么?”卫南寻任那只手在自己脸上划来划去,竟在燥痒之间觉得莫名的享受。
“除非是削骨。”苏扬舲打了冷战,收回自己的那只手。
没穿书之前,他曾被母亲强迫学过美术,以至于后来画画几乎成为他解压的一种工具,画人体的结构就是画骨骼,他画过各种各样的下颌。
所以无端一出现,他就觉得莫名的熟悉,即使他可以肯定他绝没有见过这个人。
“易容。”卫南寻垂着眼,冷冷的声音从唇间吐了出来。
苏扬舲心中的疑惑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越来越多的答案浮现在眼前,他知道那张皮的后面到底是哪张脸。
“原来藏在这里了。”
他面色阴沉,将手中的酒杯攥得吱吱发响,想着那具曾困惑他许久的尸体,想着那夜他委屈的心境,想着苏云杪言之凿凿的话语,想着那些差不多几乎要了他命的卑劣手段。
“是谁要害我?”随着真相的呼之欲出,却有个问题浮现了出来,想要害他的人真的只有苏宁宴吗?
卫南寻饮了一口酒,轻轻转过头,道:“苏宁宴还是苏云杪?”
听到那个名字,苏扬舲身子微微一颤,他沉思许久才摇摇头,道:“不会是二哥的,他不会害我的,他是我的亲哥哥,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
卫南寻冷哼一声,本就清冷的面容上挂上几分寒霜,他先深吸一口气,再呵笑一声,阴着语气:“亲哥哥就不会害你吗?如果亲哥哥不会害亲弟弟,我又怎么会来到你们姜国为质?”
苏扬舲望着卫南寻,想要从那双暗沉的眸子里寻求一丝别样的情绪,却发现他的眼眸里只有恨,深深地恨。他竟然在不自觉中红了眼睛,连声音都有几分哽咽了:“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你身手那么好,身边又有兵马,怎么会成为人质。”
“因为我以前跟你一样,相信我的亲哥哥,我的好哥哥是不会伤害我的,我相信我们之间有一种叫做兄弟情的东西在。
所以当他一封密函传到嘉陵关,说父皇病重京都有变要我速带着兵马回桑干川,我就信了,带着我的部下回了京都。
然而当我和我的嘉陵关突骑走到京都城门二十里时,却被禁军突然包围了,他们说我带着嘉陵关突骑谋反……”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哽咽,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两万骑兵,跟了我三年的两万将士,全部被禁军围剿,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看着他们哪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保护我,看着为了景国戍守边关,无私奉献的两万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倒在了泥土里。”
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下来,落尽白色的素衣上,化成一朵朵檵花。
苏扬舲胸口窒闷,他从来不知原来卫南寻心中的恨那么多那么深,他甚至无法想象那个场景,两万人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他们该有多恨,多不甘心……
然而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卫南寻,却束手无策,那该是怎样的心情,是怎样的哀痛,怎样的撕心裂肺。
所以他现在才会这般冷漠,毫无情绪波动。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场惨事里爆发殆尽,大约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情绪了吧。
安静的客堂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只有悲伤缓缓流淌。
苏扬舲起身,走到卫南寻的身边,轻轻抱住他的头,低声安慰:“我们会为他们报仇的,不会让那些将士白白冤死。”
“定有一天,我回景国时,在他身上两万刀,一刀都不会少。”
卫南寻将脸埋进苏扬舲的胸膛,把那一腔不愿为外人道也的委屈也全数蹭到了他的衣服上去。
苏扬舲就那样站在那里,抱着他默立了片刻,“好,两万刀。”
长久的沉默之后,卫南寻慢慢从往事中抽离过来,好像终于找回了感知,那些血肉横飞的画面也渐渐被他强制放进了其他地方,他的那双空空眸子逐渐聚了一些神,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了,他从苏扬舲的胸膛里抽离出来,又恢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理了理自己的发髻,这才对着门口道:“你们进来吧。”
宋阳和尹川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个人眼睛都很红,尤其是宋阳,八尺男儿燕环豹眼却在下巴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珠。
卫南寻沉默了一会,寻找着对上苏扬舲的眼睛,道:“其实宋阳是我……”
“我知道。”苏扬舲笑了笑,伸出手替卫南寻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痕,道:“他是嘉陵关突骑,我虽然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大约也猜得到是一路跟着你来到了盛京,后来又听说你进了桦雾府,才想办法跟了进来。”
苏扬舲慢条斯理的说着,他伸手勾着桌案上的酒壶,往一个空杯子里倒满酒水,双手递给宋阳,道:“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的身份,这一杯酒我敬你,敬景国两万戍边的将士。”
宋阳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拿住酒杯,垂头看他时满眼的是惊异,渐渐又转化成一丝丝敬意,他低沉的说:“四皇子原来一直都知道,所以您是故意给我机会让我能接近殿下的?”
苏扬舲将酒杯送进他的手掌中,挑了挑眼尾,道:“正是。”
“我还知道,你一直把暗桩的消息传递给你家殿下。”
第46章
◇
他皱了皱鼻子,“疼死了。”
“你别吓他, 他胆子小。”卫南寻将手中的酒杯端在唇边,酒在杯盏里满满的,一晃一晃倒映着他鲜艳的唇色,这样的酒色让他少了些清冷多了几分世俗的欲念。
苏扬舲转过身, 背对着宋阳他们二人, 随手扔了个手帕到身后, 笑着说:“他还胆小?他可是让北辽人闻风丧胆的嘉陵关突骑营将士, 会胆小吗?”
卫南寻盯着苏扬舲的方向沉默许久, 才开口道:“你们悄悄盯住那个叫无端的僧人, 一刻也不能让他离开你们的视线,记住了吗?”
卫南寻说完这些便低下了头, 微风从窗子缝隙中偷偷吹了进来, 将他垂落的长发吹到了苏扬舲的指尖, 发丝擦过, 苏扬舲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酥痒。
还有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
他盯着那几缕缠绕的发丝, 恨不得伸手攥进自己的手心里。
顺着发丝他一路看了上去, 视线落在卫南寻染了暗红的脖颈上, 苏扬舲觉得口渴异常, 咽了咽,才对宋阳说道:“你去让乌墨备热水, 沐浴。”
二人在他们身后, 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干燥, 就奇怪得很,明明其中一个人目不能视,可偏偏两个人就像用眼神在说话似的, 本就站着尴尬, 听到苏扬舲如此命令赶紧领了命令双双退了出去, 一边退一边相互看了一眼。
卫南寻依旧不开口,自顾自一杯一杯的喝着,就好像杯子里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似的,不一会乌墨就备好了热水,苏扬舲挥了挥衣袖让他先出去。
“要不,你先沐浴,嗯……那个……”苏扬舲捏着杯子的手指有些发白,寺里知道他二人的关系,便只为他们准备了这一件客堂,刚才苏扬舲粗略扫了一眼,客堂里也只有一张床。
卫南寻忽然就笑了,舌尖抵了抵唇角,道:“舲儿在害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