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包闭紧嘴巴仔细打量他,眼光似是不理解,似是觉得这人神经。身后的家门打开,走出个大腹便便的臃肿女人,低垂的视线扫过言铭的笑脸,“哎哟”一声惊呼,捞过自己的儿子劈头盖脸一通教育:“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这种人说话吗?晦气哦,小心染病。”
门被重力掩上,在静谧的楼道里散着闷沉的回音,言铭抓起校服下摆擦去身上剩余的肮脏,接着顺手脱掉,卷成一团,扔进三楼家门前搁置在窗边的洗衣机里。
是间两室一厅的屋子,总面积不到四十平方米,进了屋,装潢构造一览无遗。言铭的卧室背阴,平时只能靠开窗通风,晒不进阳光,因此屋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子发霉潮湿的怪味。
由于这味儿,邻居们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揣测议论,把一遭烂行头用流言添油加醋穿在言铭身上,使之看起来更像是病入膏肓。
没多大地方,全都眼瞅着别家那点碎末事儿,以前议论的对象不一,今天这户,明天那家,过两天就开始拉帮结派换了目标。现在有了言铭这么个“变态”,邻里们的话头出奇的对向统一,史无前例的团结一致,彼此见到就要指着言家大门岔上两句。
“操。”黑暗中燃起一丁星亮,言铭鼻腔哼气,笑着用舌尖将腮帮子戳鼓一块:“不就是同性恋么,没见过世面的。”
打绺的额发盖在眼前,他也无心去管,任由其难看的支楞着。
青春期的男孩骨子里都憋着蔫坏,言铭也一样,可他这点坏不足以报复住在这栋楼里对他鄙弃打压的人,他们形色各异,看过来的眼光相同,污言秽语却能天天不重样,久而久之,磨没了言铭当初想要愤然反击的心情,偶尔感受点恶意,能让他觉出生活的真实。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长此以往浸在这种污秽不堪中,难免会生出一丝消极念头。
言铭弓背坐在床边,手肘撑膝,看着指尖夹住的半截香烟,没再抽了,让它兀自耗氧燃尽后,丢在脚边。
从前往后拨了两遍头发,掌心遮脸,目光泄出指缝,落到搁放在床柜的塑料袋上。
里面装的是两瓶安眠药。
不是嫌我臭么。言铭呼了口气,脚底撵着烟头,想,那我就选一家两眼一闭,熏死你们。
终日拖一身疲惫了无生趣,渐渐对周遭一切产生感官上的麻木,其实言铭向来不避讳自己的性取向,更不愿浪费半点心思,用来刻意遮掩或者逃避。
只是不忍他父亲的百般维护,“我儿子还没成年,犯了错是可以被原谅的,改正了就是好孩子”。
那个瘸着一条腿拄一支单拐的瘦小男人,始终相信他的儿子并没有走偏路,不过是七情六欲正处于萌发期,没能对同性相处形成正确认知。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值得言铭留恋的东西,也就剩那位不知依仗何物得来的勇气,敢于和街坊邻里为自己据理力争的父亲。
但他没能带给言铭活下去的底气,反倒是让他承受无尽的歉疚与自愧,分分秒秒都成了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