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大门在萧镜之身后关上,楚玄手中的茶也已磨好, 在他暖盏将茶末加沸水调糊时,就听得镣铐声锒铛作响,萧镜之不待他出言相请,已径直在他对面坐下,道:“这茶香扑鼻而来,馥郁芬芳,定是好茶。”
“这是雾峰白露,”楚玄用的是点茶法, 如今已至最末点茶一步,他左手提起往炉上水壶开始往调好茶糊的茶盏中分次注水,右手同时以茶筅在茶汤中拂之,七次注水之后,茶面之色鲜白如乳如雾,汹涌回旋,住盏无一丝水痕, 云脚不散。他将那盏茶以手推至萧镜之面前,淡淡道,“你也是个中高手,想来是能品出这水源于何处。”
萧镜之抬手取盏,腕上铁镣叮铛作响,他举盏近唇浅啜了一口,“雾峰白露产于江北雾峰,只于白露前一日采摘,且只取树顶芽尖,一亩地每年也只产一斤而已。想不到我已落魄至此,还能品到此等尤物。”他再饮一口,又笑,“茶汤清洌醇厚,齿颊间留有芝兰之气,这芝兰之香中又藏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梅香,想来王爷用的是梅上新收的雪水。”
“不错,你的这条舌头还是一如往昔般灵敏,”楚玄手中已慢条斯理地开始点第二盏茶,他淡淡笑道,“从前我们几人斗茶时,能骗过你这条舌头的,也只有我表兄暮言一人而已。”
萧镜之拿盏的手略僵,面上笑容渐渐消散无踪,只余一双冷意森森的眼睛看着楚玄。在他不经意间会回忆起的从前,他与苏暮言,楚玄,楚卓然四人也常常这般围炉煮茶,夜话古今。那时他们少年如斯,踌躇满志,气吞山河,煌煌若耀疆之明烛,刚坚若攻玉之金石,自以为磨而不磷,涅之不浊,一心以匡正朝纲天下为己任,到而今却都已是面目全非。
那时,他们都不过十一二岁,他从未想过那个难倒世间无数人的选择会落至自己面前。
家与国。
直到他无意间窥破十六年前宁国公府与英国公府之间那场兵权暗争,窥破了英国公世子萧决与十万西南军兵败的真相。
他想,他大约是他们四人之中第一个真正接触这世间黑暗之人。
自那时起,他的心开始变冷变硬,他开始极有目的的选择性地交往某些人,却又适当地保持着距离不与任何人交心。许多儿时朋友便在那时与他疏远,只有苏暮言,那个总是带着书的少年无论他改变如何,他都待他依旧。
他还记得,那时因苏暮言喜文,而他喜武,他们曾有言,将来他们一人以文定国,一人以武安邦,一如刎颈之交。到而今,斯人已往,桃花亦不曾依旧。
那个难题,无论天平的那一头是什么,他的选择都只能是家,只能是宁国公府。
是以,他终究是抛弃曾经的诺言,抛弃了他最在意的挚友,和他从前的宏图大愿,选择了宁国公府的前程,也等于选择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