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地,慢条斯理卸下沾灰的手甲,当啷两声,随意丢在地上,揭开在一片荒芜中显得鲜艳而妖异的锦被。
皇城司的黑衣察子们如归雁般散开,沉默地伫立在雁凌霄身后。雁凌霄的脊背不曾佝偻一瞬,肩膀也未曾颤抖,但偌大的悲伤如有实质,浓稠的青雾自他身上四散倾落,荡起涟漪般的灰烬。
少顷,雁凌霄阖上锦被,轻轻掖好被角,他站起身,用力闭了闭眼睛,冷声吩咐:“找宫里嬷嬷来,小心收敛了。”
“是。”察子们拱手。
夜色已沉,他们偷偷睃一眼太子,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被那双酝酿着怒意的眼睛灼伤。
雁凌霄的眼底燃烧着炽火,比三日前那场将三分之一座京城烧成废墟的大火还要炽烈。
第41章 ??妊娠
“逆子——畜生!”
哗啦!奏折如雪花般飘散, 玉如意断作两截,玄武砚台砸在三皇子脚边,墨水飞斜出去, 让他灰扑扑的吉服又添几分脏污。
三皇子的脸熏得像腊肉, 他缩起粗短的脖子,咕涌着匍匐到玉阶下, 涕泗横流地嚎叫:“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您就饶了儿臣这回吧!儿臣,儿臣愿意自革王位, 禁足思过!”
“王位不用你说,自会给你去了。”皇帝冷笑,继而淌下两行清泪,“有孽障如此, 朕上愧列祖列宗, 下愧天下百姓。全赖朕宠你太过,把你宠得无法无天, 才酿此大错!京城大半房屋被毁,天子脚下尚且民无立锥之地。南梁人若知晓此事, 借题发难, 说我大绍有违天和才遭此劫难, 就是把你贬为庶人,又有何用?”
皇帝此话一出,雁凌霄就心如明镜, 和王府走水一事恐怕到此为止了。三皇子王位降等,逐出绍京几年, 待风头过去再以侍疾为名召回京城, 成全皇帝的舐犊之情。至于那场炼狱般的大火, 人死如灯灭,活人也有各自的生计打算,权当无事发生过。
“至于你,”皇帝话音一转,黄浊的双眼冷冷看向直身跪在一旁的雁凌云,“沂王世子,朕本以为你是宗室中难能可贵的聪明人,三皇子信任你的才干,把督造和亲王府的大事一应交由你负责。你呢?不顾逾制,让王府院墙挤占街巷,致使火势为害全城,这就是你给朕办的好事?”
“陛下,臣知错,臣愿意一力承担罪责,以此告慰京城百姓。”雁凌云声音发涩。他素来温文,又被沂王妃千娇万宠,落到这步田地方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嘴角一抽,腿栗股栗,求助似的扭头望向雁凌霄。
皇帝亦看向他:“太子以为如何?”
雁凌霄心中恨极,恨不能把这俩人丢去喂狗,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父皇,依儿臣之见,三皇子有错但罪不至死,不如降其王位,再命其出京自省以儆效尤。沂王世子罪责难逃,念在其引过自责的份上,降为不能袭爵的郡王也就是了。”
这话说到皇帝心坎上,嘴上却仍在叱责:“太子,你过于念及兄弟之情,未免有些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