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音浪,像一团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线,紧紧交缠在一处。
可怪异的是,这本该令人不胜其扰的喧嚣嘈切,此际听来,却也仿佛没那么让人讨厌,竟尔还与自然界的水声、风声、雨声乃至于竹叶滴水之声融为了一体。
这一瞬间的和谐融洽,恰如那江岸上担粪的老叟操一口土话鼓噪吆喝,而烟波江上便有青衫横笛,清音流淌,与之酬唱应和。
本该泾渭分明的两种声音,大俗与大雅、躁动与清静,居然就此合为新的一种乐韵,生动、鲜活,是红尘俗世,亦是白雪阳春。
多么奇妙。
有那么一瞬,苏音仿佛浸入了这众生与众声化就的世界,人在声里、音在身外,飘飘然、陶陶然,有所思乎?无所念乎?
“铮——”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手指扫上了琴弦。
玄音骤起,清绝而不衰。
恰是宫调正音。
刹时间,似天地初分、乾坤乍现,混沌反归于清明、辉光斫去了黑暗,诸声诸色皆不见,唯一缕绝响悠然于尘世、回荡于寰宇。
那是如此奇异的一秒,前所未有,有若初生的婴儿张开眼睛,看向这个世界。
苏音觉出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些什么在这悸动之中破碎。
她张眸举首,环视四周。
眼前的世界恍若褪去了一层薄膜,竟是从未有过地鲜艳明丽,就像是电影画面从720P变成了4K超高清,所有一切纤毫毕现。
就算在视力最好的小学生时代,苏音都不曾看得这么清楚过。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她就连三十米开外店小二衣袖上的油渍几大几小、几圆几扁都看得一清二楚,更遑论对方后脑勺儿那根无比可笑的黑线了。
苏音弯了弯唇。
然而,再下一秒,她的笑容忽然凝固。
慢着,黑线?!
哪儿来的黑线?
人的脑袋上怎么会吊着这种东西?
她以为自己看错,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不由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后心。
满世界的黑线!
从店小二到满堂食客,再到一鸣阁里闲话的学子……苏音目之所及,每个人的后脑勺儿上都吊着一根诡异的黑线,活像牵线木偶。
而更为诡异的是,他们中有不少人身上居然都带着伤,有的断手、有的折足,那劝酒的富商更恐怖,肚子上破了个大洞,伤口已经腐烂发黑,被一团灰乎乎的东西裹着,可他却行动如常,脸上还挂着笑,似是一点儿不觉得疼。
苏音浑身汗毛倒竖。
这些人还活着么?
若是死了,操控他们的难道便是这黑线?又或者他们其实并没有死,只是……
这念头尚未想清,苏音整个人便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攫住。
如果所有人都成了提线木偶,那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