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把她放平到座椅上,自己开了门下车。
“阿哥,侬组撒”常兴看着他哀求,“一道走啊,阿哥……”
但他已经清醒过来,是她的一番话让他清醒。
朝前面路口望了一眼,铁丝网已经拆除,正等着救火会的车子。还有受伤的日侨被抬出来,也是用轿车送去医院。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等到伤者都被送走,救火车开进来,此地又会被封锁,宪兵队肯定要抓捕引发爆炸的人及其同伙,火灾现场会被一寸寸地调查,苏州河以北的房子大概都会被搜查一遍。
钟欣愉可能留下的痕迹,以及留住森山住宅里的那一具尸体,都需要处理,如果他和他们一起走,那就都走不掉了。
“没时间了,”他对常兴道,摸出口袋里的枪,“你别跟我废话,我这里还剩两粒子弹,如果你不走,到时候一粒给她,一粒留给我自己,没有你的份,随便日本人怎么弄你。”
常兴不说话了,状如失魂落魄,眼看着他单膝跪到车边,摸索着把她手上的戒指取下来。
她忽然懂了他的意图,也不再反对。
你一定要活下去。她想对他说,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他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笑对她道:“你放心,我只能死在你手上。”
而后,便关上了车门,转身朝着影戏院前面走过去。
宪兵队的发电车已经来了,探照灯被一盏一盏地点亮,光束的交集处可以看到无数士兵的影子,以及重重的枪口。但他只是朝那里走着,走着,再也没有回头。
汽车再次发动,随着日侨的车流,离开乍浦路,朝码头驶去。
钟欣愉躺在后座上,意识再次开始抽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因为在那一瞬她仿佛可以看到过去短短的一生。从那个瓢泼大雨的深夜开始,一个婴儿在无边无际的血泊里沉浮,一双宽厚的手把她从那里面捧出来,将她和那个真正的钟欣愉一起放在育婴箱中,分给她一半的温暖,让她活了下来。
让她有机会做过少女的梦,也当过江洋大盗,让她遇到过许多人,也经历过许多事,直到此刻,一切都万分值得。
她活过,活过。
第105章 幸运
那天凌晨,钟欣愉在码头附近的一家小诊所里做了手术。
吗啡带来温热的麻木,她在昏睡中隐约听到医生讲话,带着些德国口音,大概是住在舟山路一带的犹太人。
医生说她运道好。因为最初看到她身上的血,他惊讶这个人怎么还能活着,等到清创之后,才发现那些血大多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