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时分,钟欣愉走出汇丰大楼。跟上一次的沈有琪一样,她手里拿着一袋子杂物,都是平常放在写字台上的东西。本来是要经过检查的,只是这一天外汇科里大乱,大公事房的主管秘书,那位英国太太,正忙着应付总处来的人,根本没功夫理会她。
暮色黯然,外滩却还是一贯繁华的样子,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林翼的车停在路边等她,她坐进去,他却没有发动引擎,反而探身到她这边来,打开手套箱,把里面一只牛皮纸信封放在她膝上。
钟欣愉抽出里面的文件来看,是签好的合同,关于他和许亚明合伙做钨砂的生意。一页页翻下去,发现其中还涉及广州的另一家公司,名字叫“新明”。
经济战必定是要有个贸易网络的,上海明华,广州新明,还有哪些呢
她轻轻笑了声,许亚明是在试探林翼,与此同时,却也在露出更多自己手里的底牌。
但林翼要告诉她的还不止这一点,他把手支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街景,说:“你知道明华公司的公事房在哪里吗”
“哪里”钟欣愉问。
“在福州路上,”林翼回答,“那里过去是穆先生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钟欣愉又问。
林翼笑了,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折起的纸片,在她面前展开。
那是一张五美元的钞票。
倒转了时光似的,她想起从前,他们在浦东栈房里印过的那一批美钞。
林翼随即这样告诉她:“那件事,最后其实是穆先生出面摆平的。”
“你的意思是……”钟欣愉看着他,斟酌着字句。
穆先生知道你做过假钞,所以许亚明才会起意招募你甚至就是穆先生授意了许做所有这些事
起初只觉不可能,因为那位穆先生拒绝日本人给的职务,去了香港,是早已经摆明态度,站在重庆政府那一边的。
可转念又想,许亚明的确是穆先生留下的嫡系,一个军统明知道做了汉奸,却不能除掉的人。
这些话,她都不曾说出来,林翼也不曾回答,只是看着窗外,任由幽幽亮起的街灯照亮他的脸。
也许,只是也许,所有人都在边缘游走,所有人都替自己留着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