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时间好像拉长了,周围变得无声而静止,只有这个人在动。有琪看见他放下黄包车的拉杆,走向电车,挤进人群,紧贴到严承章的背后。她看到他手臂的动作,一下,两下,三下,但看不到他手上有什么。
而后,时间又恢复了正常的流速,严承章倒下去,周围的人发出惊呼。有琪也想叫,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她跑过去,推开周围的人,想把严承章扶起来,但是扶不动。她只好跟着跪下,让他靠到自己身上,语无伦次地问:“怎么了您怎么了”
严承章的眼睛还睁着,就这么看着她,但却已经说不出话,面孔迅速地变得惨白,目光涣散。
她脑中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浑身都在抖,直至摸到一手滑腻温热,才发现是血,正从他身上的好几处涌出来。
周围的人在喊:“杀人啦,杀人啦!”
巡捕的哨音跟着响起来,电车停了,路人四散奔逃,那个车夫已经不见了。
第70章 巢居公寓
随后发生的事在回忆里显得有些恍惚。
大约是那一片的司格捕打了电话去巡捕房,来了几个侦探,带着一队华捕,在附近几条马路上拉起警戒线,实施戒严。救命车也来了,但随车的医生看过严承章,只是摇摇头,说:“伤到大动脉,流血过多,人早就走掉了。直接送巡捕房验尸吧,不用去医院了。”他们把严承章放到一副担架上,从头到脚盖上一席白布,推进捕房装甲车后面的车厢里。
沈有琪只觉膝头轻了一轻,仍旧跪在马路上一动不动。最后还是一个中国侦探过来叫她,扶她站起来,一同带回福州路上的中央巡捕房问话。
接下去的几个小时,她坐在审讯室里一遍遍地重复方才发生的事。两个侦探记下她说的话,叫她过目签字。她看着笔录上寥寥的几句话——1941 年 1 月 10 日下午 5 时许,严承章从真光大楼出来,有个三轮车夫主动揽客,严拒绝,走路去北京路电车站,车夫尾随行凶。
就是这么简单,却又暗示了事情的因果,只是一场街头口角引起的血案。她起初不肯签字,试图跟他们解释,严承章是谁,还有他几天前发表在《正言报》上的那篇文章,以及他因此可能受到的威胁。但没有人愿意听。
他们也无所谓她签不签,开了门,领她出去。外面就是刑事科的大公事房,侦探、巡捕来来往往。她听见他们对话,才知道警戒线早已经撤了,凶手没找到,只在路上发现了丢弃的凶器,是一把带血的匕首。
还有一个外国探长在跟下属抱怨,说:“中国人就是这个样子,黄道会,蓝衣社,这一派杀那一派。租界工部局已经增加了日本董事的席位,要是此地的治安再坏下去,日本方面要求进入苏州河南岸共同维护秩序,我们还怎么拒绝”
她站在那里听着,惊觉自己曾经也是这样想的。只要太太平平,日本人就不会继续进犯租界,因为大家都需要一块自由区来进行金融贸易。赚钱,是上海一直以来的使命,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直到今天,事情就发生在她眼前,血溅在她身上。
“你回去吧。”有人过来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