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钱业内也不例外。开办几十年的银行周转不灵,或重组,或破产,崩盘倒闭的小银行和钱庄票号更加不计其数。储户们也有了戒心,纷纷提了存款,宁愿买成金银,砌进自家的墙头里。
沪上银行公会向罗斯福发电,呼吁美国政府停止白银政策,电文里说:敝国人民已备受苦难,目下又深陷经济不景气之危,希望贵国大总统保障银价安定,庶几敝国数万万人民不致受此厄灾也。
与其他金融界人士一样,程佩青也在函中署了名字,却只是一个随大流的行为,过后见到钟欣愉,又对她苦笑,说:“事关铜钿,就像打仗。人家是转嫁危机,为了给自己人吃饭。我们呢跟人家讨饭吃,那到底给不给就要看人家的脸色了。官家不管,中、中、交行也不管,只晓得在戏园子里争风露脸……”
钟欣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中国银行的总裁走英美一派,捧梅兰芳。副总裁亲日,捧程砚秋。两下里不和,已是上海滩银钱业里都知道的事情。
后来也确如程佩青所料,那封电函发出去,根本没有收到美国方面的回音。
又过了一段时间,地产仍旧呆滞不动,几乎所有的工商业都呈现出疲敝之态,很多商票都兑不出来。银行随之紧缩业务,放款极其谨慎,于是便又有更多的工厂和商号破产。
女子银行和申商储行也不例外,减发了股东花红,甚至裁去一些职员,用来增加呆账准备金。
看着这架势,沈有琪自嘲时运不济,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吃辛吃苦做了四年,眼看总算要大学毕业了,居然一头撞上了这么差的市面。”
钟欣愉当然也有这个自觉,知道这时候不大有可能再雇佣新行员,要是凭着程佩青的那一层关系进去做事,又实在太难看了一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程佩青重又跟她提起出去留学的事情。她犹豫着,犹豫着。
几乎就是在最后一刻,严教授告诉她一个考奖学金的机会,替她报了名字上去,安排好了一切。
她坐火车去北平参加考试,隔了一段时间放榜出来,录取了。沪大同去的人里面只有她一个。慢慢就有传言,说是授奖的人想要有个女学生做点缀,所以才选中了她。
钟欣愉没有理会,她知道自己的履历很好,卷子做得很好,面试上的表现也很好,但难免还是有一丝怀疑,这笔奖学金也许与程先生有关,因为那所大学恰好就是他的母校,推荐信也是他替她写的。
收到宾州寄来的入学许可,她去程府道谢。
程佩青十分高兴,却又说:“怎么谢我呢你是凭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钟欣愉赭颜,感觉像是点破了一个不该点破的秘密,紧跟着解释了一句:“不光是这一件事……”
程佩青看着她,脸上忽然有种复杂的表情,但最后只是道:“你知道吗你总是让我想起你父亲。”
钟欣愉低下头,一时失去言语,又觉得愧对这句话。父亲为了一句承诺而死,而她,只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