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坐在灯下数,数完一沓,用橡皮筋扣好,再数另一沓,总能隐约闻到那种特别的气味。
他玩笑说:“人家都讲钞票是最脏的东西,我们这样会不会中毒”
她只觉是无稽之谈,拆散一沓美钞抛上去,再任由它们翩然落下,眼前绿色的一片。
入夏之后,五福弄闷热,酒吧每天有人送冰过来,稍好一些。
他买了张大铜床,摆在楼上的房间里,锁起来,不让别人进入。总是在入夜之后,从后面的防火梯带她上去,两人牵手跑过走廊,开门进去,在黑暗中拥吻。
窗外霓虹灯的光变幻着穿透纱帘,照亮床上纠缠的身体,在皮肤上流动。房子隔音不好,他们听着楼下的喧闹以及《慢船去中国》的曲调做爱,偏又有一种特别的与世隔绝之感,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后来,发觉格雷格也把女人带进去过,是因为留下的一瓶药片。
一种含鸦片的药剂,在西人中间叫作“凯迪拉克”,他知道那是什么,兜头朝二哥摔过去。
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格雷格一把接了,也觉得无所谓,说:“你以为我每天睡得着靠的是什么”
又有过一次,也是在 Lion Ridge,给她意外碰到蓝皮。他当时握紧了酒盅,已经在想常兴的枪插在哪一侧。
但她却很淡然,和蓝皮跳了一支舞,喝掉一杯酒。
蓝皮问她叫什么
她说:“金翅大鹏女神仙。”
“这么长”西人根本记不住。
她笑了一下,答:“就是为了叫人记不住。”
蓝皮也笑,露出折断的牙齿。
她有一种天然的隐蔽,让别人只当她是个不起眼的伴舞女。
那一年的夏日就这样渐渐到了尽头。
一场欢爱之后,他发现自己膝盖都磨破了,也不知是哪一次,什么样的动作,因为太多了,记不得。
他只觉好笑,骂了一声。她这才回神,伸手摸了摸他的身体,像是一种安慰,笑了下说:“那下次我在上面吧。”
他知道,她方才正静静看着窗外微红的夜空里并不存在的远星。
夜已经深了,他开着那辆菲亚特带她往城市北面去。
一直开到杨树浦路上,沿途多是工厂,此时黑黢黢的一片。出了租界之后更加荒凉,只有风吹过芦苇丛发出的声响,他们在江边没人的地方停下,四周连路灯也没有,天上的星星终于现出来。他折起车篷,和她一起看淡淡的贯穿苍穹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