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写字的老先生是绍兴人,我给他买的臭鳜鱼。”林翼掩饰。
知微接口说:“我也要吃,坛子在哪儿呢”
“你别乱翻。”林翼拦她。
但她已经揭开墙边的一张油布,下面堆的尽是书和纸笔。那股味道更浓了,是硫磺。
知微也是学过印刷的人,知道这是做旧的法子,不是最好的,却最快。有人买,有人卖,林翼在中间做个掮客,但经手的东西未必都是真的。
她回头,明知故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林翼不语,半天才开口:“上海有几个有钱人的铜钿是干干净净来的他们求字画,要的不过就是一个面子。我成全他们面子,他们成全我里子。至于是真是假,有什么不同呢”
“不会出事吧”知微问。
他倒也不在乎了,说:“就算看出来是假的,追究起来也是他们自己吃亏。横竖我就这么一条命,随便怎么样。”
电灯泡的光有些刺目,硫磺的味道好像也更浓了,阁楼里连可以坐一坐的凳子都没有,两人站在斜屋顶下面低着头。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局促,汗都蒸出来。
最后还是知微,去老虎窗那里探头往外面张了张,熟门熟路地爬上去,坐到青瓦和油毡上。
像从前一样,眼前是一大片枯黑的屋顶,一直绵延到远处,与透蓝的夜空连在一起。
林翼跟着爬上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递给她。
她接过来,见是那只糖果匣,好像一夜之间变旧了,铁皮表面褪了颜色,失了光泽,有的地方被压得凹了下去。
她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她从前攒的烟画,再往下是七周岁留念的照片,还有父亲的那个本子,扣着皮绳,鼓鼓胀胀得。
“我去过你藏东西的地方,这本子也在里面。”林翼解释。
她不语,低着头,一页页地翻着,看着。
林翼还在旁边说:“我是好好学过手艺的,调浆糊,裱画,木版水印,可是一个月只赚六块银洋,再看看书画行里那么些老秀才,几十年的学问,很好的字,丁点儿不错地抄几千个字,到手不过一个银角子……”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坏人”他终于问出来。
知微仍旧低头看着那个本子,说:“什么是坏人什么是好人呢”
在此地,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很多的钱。
林翼不说话了。她便也不语,吹着风,腿顺着屋顶的斜坡伸展开去。
他跟她一样,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远处,很久才道:“我去过闸北的育婴堂,华界的蒙养院,到处都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