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将入夏,培华学堂例行期末考试,欣愉成绩优秀,如愿跳了班。
而后便是暑假,这一年的农历六月六又开始被计划着了。知微还想去大世界里玩,欣愉则惦记那家照相馆。她想再像从前一样去拍一张照片,这一次希望能和父亲,还有林翼合照。她甚至可以想象那画面中每个人的笑脸,以及相片印出来之后,父亲在下面空白的地方写上的字——八周岁留念。
本以为父亲做案子忙,或许难以成行,但这两样,钟庆年却都答应了。学堂已经放假,欣愉和知微不必去上学,他便挑了一个下半天,去苏裱铺子跟齐先生打声招呼,把林翼带了出来,一同去苏州河北面的那家照相馆。
还是像往年一样,他们走路去乘电车,不同的是钟庆年在路口的邮筒那里停了停,投进去一封信。
“是寄给谁的呀”知微好奇,踮着脚,扒着父亲的胳膊也要看。
“没有谁,是做案子的事情。”父亲还是这样回答。
知微偏还要问:“今天不是礼拜日,阿爸怎么有空是案子做完了吗”
“带你出来还不好啊”钟庆年还是像从前一样,不跟她们多言,顿了顿才又道,“等这个案子做完,阿爸就不做侦探了,好不好”
“不做侦探,那还是回去做巡捕吗”知微意外。
“也不做巡捕了。”钟庆年回答。
“那阿爸要去做什么呢”这下连欣愉也觉得意外了。
钟庆年却只是笑了笑,说:“做警卫,做跑街,总会有办法的。”
那是一个含糊的回答,但他的笑容里却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轻松。这个笑留在钟欣愉的记忆里,经久不逝。与之同在的,还有信封投进去那个幽深的缺口之前,她在上面读到的几个字——宁波路,程佩青。像是从前看见过,或者听见过的,再一次碰到,便格外地敏感。
倒了两次车,走了很长的路,他们又到了那家照相馆。
一年过去,老板的背比上一次看见更驼,橱窗里照片上女人的轮廓又浅淡了一点,更朦胧却也更温柔地对着他们笑着。小照相馆也更败落了,就好像整个缩小了一圈。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们长大了一岁,又长高了一些。
但老板还是像从前一样,隔着橱窗玻璃看见他们,笑容满面地迎出来,招呼他们进去,一边调整灯光和焦距,一边拉着家常,念叨着生意难做。
而后,闪光灯亮起,留下了那个画面,父亲和她们是坐着的,林翼立在一旁。
那是林翼生平第一次照相。知微特别关照他不要眨眼,否则照片就要废了。他不懂这里面的规矩,怕浪费钱,更不愿意在她面前出丑,便刻意睁大眼睛,结果便是一副愕然的表情。知微不曾看见,却早料到了,对着镜头狡黠地笑起来。 画面就定格在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