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早, 还未进儒学,便见郑班头候在门口, 脸色有些难堪地迎上来, “席老爷,县尊大人请您往衙内说话。”
席泠早有所料,坦然与他去。走到街市,喧嚣市井内,郑班头跟上来与他并走, “小的提醒老爷一声,前些时, 乌衣巷定安侯府的小公子请了县尊家去,好像说了老爷几句不是。县尊回来, 一直被秋税的事情绊住了脚,今番才抽出空来请老爷说话。”
“多谢你提点。”席泠淡淡颔首,未有异变。
越暨县衙, 迎面在进进出出的场院内撞见何盏。抬头望见席泠, 何盏将手上账簿搁在差役怀抱的一摞账册上, 剪着手顿步, “碎云,你怎的往衙内来?”
“县尊召见。”席泠让他一让,“你往哪里去?”
“我把税收账簿上呈应天府户科。我先去, 晚些家中说话。”
二人拱手辞过, 席泠踅入内堂, 等了一盏茶, 才见县令赵科举步进来。许久未见,赵科胡须参了好些银色,见席泠要拜,他忙摆袖,“免礼免礼,你且坐。”
未几差役换上新茶,赵科呷一口,盅口抬眼望一望他,把发皱的脸皮牵强地笑笑,“碎云在儒学任教谕,还是何主簿竭力举荐。这大半年,我看十分勤谨,儒学那些生员,文章比从前好了许多,都是你的功劳。”
席泠起身作揖,“县尊过奖。”
“你坐下。”赵科把手压一压,旋即捋着须笑笑,“你一向独来独往,也就是与何主簿交好些,别人都说你不近人情,我看倒好……”
紧着,便是一声长吁,“我也不过是个芝麻小官,五十多了,还是个县官,死活升不上去,你晓得是什么因由?”
席泠牵着唇角笑一笑,“大人自谦。”
赵科把袖挥一挥,胳膊肘撑在官帽椅扶手上,“不是自谦,是无甚大本事。可我觉得你却是个有本事的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鬼癖,性情冷淡,骨头还硬,连定安侯府的小公子你都敢得罪。”
炉沉香尽,席泠眼如冷灰,“牵连大人,是卑职的不是。”
“你牵连不了我什么,我的辞官奏疏,业已递交了顺天府通政司,明年内阁的票拟下来,天大的麻烦,也与我无干。”
说着,赵科佝下背,似感似叹,“碎云小友,我瞧你颇有眼缘,说句叫你见怪的话,你真像我二十郎当岁的时候。不肯屈身奉承,更不愿折腰巴结,等回过身来,已是时世变迁,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