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方做出这副表态,显然是早就知道永寿的来历,却坦坦荡荡地重用对方,借此消解他的疑心。
季温珹握紧带着余温的印信,一时间觉得面前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真的有人傻到这地步,为了心仪的女子,心甘情愿放弃苦心积累的一切吗?
值得吗?
看着谢知方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些问题,他又问不出口。
谢知方知道,季温珹不会拒绝。
若是换在一个多月以前,他无论如何不会准自己辞官归隐。
无它,自己这些年做下无数脏事,手染无数鲜血,一手将他推到如今的高位,实在是太好用了。
只有利刃割破手掌,令他知道疼痛,为了自保,才有可能放手。
可这分寸太难把握,一旦过了界限,便会人头落地。
好在,谢知方有惊无险地达成目的。
季温珹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谢知方如释重负,笑吟吟地行了叁跪九叩之礼,正式向他拜别。
季温珹亲自将谢知方送出大殿。
雪下得越来越大。
少年戴上鬼面,走入满天风雪中,脚步轻快,归心似箭。
季温珹忽然想起许多往事。
谢知方着一身红衣,于马背上倒挂金钩,身手利落地将蹴鞠击进洞中,二人鼓掌相庆时,大汗淋漓的爽快;自己在宫中腹背受敌,捉襟见肘时,他毫不犹豫奉上的十万两雪花银;他于辽东卧底,二人往来通信时,信中算无遗策、缜密妥帖的诸多布置;还有宫变那日,破空而来,救他于水火的那支箭……
他的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步履踉跄地追进雪地里,他张了张嘴,带着哭音唤谢知方,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尊敬:“周先生!我以后……我以后可以去金陵拜访你吗?”
谢知方洒脱地挥了挥手,连头都没有回,轻飘飘的一句话和着呼啸的风声送入季温珹的耳朵。
他说:“周家的大门,永远对知易兄敞开。”
接近季温珹的时候,他动机不纯,居心叵测。
如今功成身退,季温珹好歹也算个有仁德有底线的人,没了猜忌提防,两个人之间的友谊,或许能纯粹些。
季温珹顿住脚步,呆呆地看着唯一的知己、难得的良将、对他倾囊相授的先生、救他于危难的恩人一步步远去,离开诡谲变幻的朝局,离开尔虞我诈的是非场,离开他的生命。
谢知方说得没错。
天子富有四海。
然而,到头来,终究是孤家寡人。
他蒙住眼睛,低低地笑起来。
透明的液体自脸侧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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