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忖往昔,道:“想我初来鄞都时,还是赵嘉云那老虔婆的人。”
“世事无常。”冷画屏若有所思,她斜倚朱檀阳纹亭柱,眼眸里流转起若有若无的落寞。
我知道她的落寞来自何方。
我望着她道:“你不也为了这太平盛世,舍弃了许多。”
最近冷画屏几乎日日与我等待在一处,并不曾见海棠春。也许她二人之间的情丝,已经逐渐被斩断了。
冷画屏怀瑾握瑜,胸有丘壑,一世风华赠与天下百姓。她是百年之后要流芳史书的。
无论是今人还是后人,都不能接受一位名臣,有帕交之癖。
冷画屏撑开那一柄月白疏绣绢伞,目光落在远处:“我已有许久不曾见她。”
我想起海棠春笑吟吟的面孔,没心没肺的模样,道:“你不见她,她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该听曲听曲,该喝酒喝酒,好生风流。”
不风流,便也不是海棠春了。
有琉璃似的细雨穿过伞檐,落在冷画屏的长睫,美得惊心动魄。冷画屏沉吟许久,与我道:“我快要成亲了,就在下月初九。”
我轻轻吐出两个字来:“恭喜。”
口中说着恭喜,心里却叹着可惜。
右腕虽断,我照旧用左腕写字印玺,与往常并无不同。所有人都以为,一位侠客失去右手,比郎君失去贞洁更加残忍。甚至以为我会疯癫成狂,不惜性命。
可是我没有,我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写密函,看兵书,画地图,装火铳。
这日众人在凌烟阁的戾刀堂密谈,不知不觉便谈到了夜半时分,事务冗杂,当真是比上朝都累。
寻嫣将看完的密函扔到紫铜烛台上,看着它焚烧殆尽,口中缓缓吩咐:“琼枝、烟罗,去给诸位高媛送些酒菜来,请高媛们用膳。”
我今日不曾束发,墨色青丝泼散至腰际,不饰簪钗。唯独耳垂上坠着一对鎏金镶宝点翠耳坠。我随口道:“我喝不得酒,你们就都得陪我喝茶。”
寻嫣将我几缕青丝撩到肩后,凝望我的侧脸很久,方道:“你的右手当真废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往日你结仇颇多,该如何自保?
我却不含愁,把玩桌案上的青铜兽兽酒卮:“我有我的法子。”
你被楼兰右杀带回了西域,每逢深夜,我便只有孤枕难眠。我从小性子孤僻,不惯有人守夜服侍,令丫鬟都退出寝阁,形影相吊望着星月。
其实来到鄞都之前,你不在我身边,我亦是孑然一身。后来我有了你,得来复失,人性本贪,便怎么也回不去未得之时。
想得心酸时,只好往红木箱笼中翻找出你的几件贴身衣袍,长夜寂寂,暂慰相思。
我将你的衣袍贴在胸口,沉吟须臾,低低道:“等我。”
我不会就此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