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让我坐在一旁的芙蓉榻上,嘱咐道:“松烟这蹄子不懂事,都不给你多穿点!快,给公子拿个手炉,要热的!鹤之这肚子有三个来月了罢?哎,胎稳了,舅舅才放心。”
我笑道:“不妨事,我不冷。”舅舅却硬生生给我披上宋锦(1)织成的品红西番莲软枕,倔强道:“你不冷,孩子也冷。”
舅舅这样疼惜我,我自然感动。他是唯一不嫌弃我的长辈了。只可惜他是男儿,不得在大事上为我做主。
舅舅搁下手里拢的浅紫锦缎手炉,张扬刻薄的凤眼里有几分落寞:“哎,本宫这一辈子,最憾之事,便是没能给妻主留下一缕胎息。哼,不是本宫说浪话,妻主这样宠我,倘若本宫生下个帝姬,储姬的位置便落不到那傻丫头身上了!”
我有些担忧:“舅舅,休说这个,隔墙有耳。”
舅舅宠冠后宫,如何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他以檀木筷拨弄着玛瑙盘儿里的糕点:“不怕!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妻主根本不听他们的挑唆!”
说完,舅舅小心翼翼伏在我身前,面颊贴着微微显怀的肚腹,我想起他今生与子嗣无缘,心里一阵可惜。
舅舅对元甍帝一片真心,自然盼着诞下她的孩子。
这些年,他身后没有家族,膝下没有帝姬,却骄纵嚣张,只图眼前痛快。
想必是因为,他只有帝宠这个筹码,也只能图眼前痛快。
我轻声道:“孩子还小,还不会动。”
舅舅摘下名贵的孔雀翠戒指,轻抚我的腰身:“肚子这么圆,定是个姑娘!”
我剥了佛手枇杷,装在细瓷船碟里递给他:“您调养调养身子,多看看太医,未必这辈子便不能生了。”
舅舅黯然道:“你用不着宽慰我,那贱人表面与我哥哥弟弟叫的亲热,暗地里却下了死手,我这肚子,便是毁了。”
我二人正说着闺房闲话,远处忽有一抹玄红的高大身影踏雪而来,正是元甍帝赵嘉宁。她梳着家常的牡丹髻,顶纯金花树冠,两侧各有三扇博鬓(2),无比华贵。
狸奴提着灯跟在后头,笑道:“陛下小心,雪天路滑,摔了您的贵体可怎么好。”
她声音嘶哑,如此谄媚而笑,越发古怪可怖。
我跪地行礼,赵嘉宁也不看我,只随口令我起身。她撩袍坐在舅舅身边,笑道:“六郎真会享受,雪日赏梅,烹茶清谈,倒是自在。”
舅舅伏在九五之尊的膝头,闲闲笑道:“妻主怎么来了?赵弟弟伺候的不好吗?臣侍这里庙小,容不下妻主这尊大佛。”
赵嘉宁旁若无人刮一刮他的鼻尖,调笑道:“朕不过去赵持正那里一夜,你便吃了酸醋,古人说,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当真不假。”
我含笑饮一口木樨茶,舅舅在陛下跟前根本不似三十余岁的男子,倒像任性的顽童。